他将其中一杯合卺酒遞給宋雲栀,可宋雲栀渾身上下都對赫連尋這一動作充滿了抵觸。
赫連尋瞥見宋雲栀神色微動,低聲問她:“你怕我在酒裡下毒?”
大婚之夜說這些,真是有些不吉利。
宋雲栀很想說自己隻是身體下意識對此做出了反應,而非對他猜忌。
畢竟起碼今天來看,他赫連尋這個人還不算太惹人厭。
可沒等宋雲栀反駁,赫連尋竟就這樣倏然靠近,面貼面的距離下,将其中一杯一飲而盡。
“轉身的功夫,下不了毒,”赫連尋話裡帶着酒意,含混的視線對上宋雲栀清亮的眸子,“宋雲栀,你可看清了?”
連日下來,除了身體下意識做出的反應,宋雲栀面對赫連尋時的畏懼已經少了不少。
面對這景象,宋雲栀也隻當赫連尋是發酒瘋,也似赫連尋一般湊近後,接下另一杯酒送入嘴裡。
“大婚之夜怎能說這些話,”她眸子稍彎,有意将空杯給赫連尋展示了一下,“我可沒說你要下毒,赫連大人也别看錯了。”
聽着宋雲栀夾雜着戲谑和挑釁的語氣,赫連尋嘴角微揚,又在一聲輕笑後重新站定。
“你能這樣便是最好,”赫連尋說着轉身,“赫連府不需要柔弱怯懦的女主人。”
說完,赫連尋就準備離開。
而宋雲栀看着赫連尋毅然離開的背影,下意識出聲:“你這是……”
赫連尋頭也不回:“揭了蓋頭,拜了天地,喝了合卺酒,大婚該有的所有禮數我都履行給你了。”
“你如今是赫連府明媒正娶的主母。”
“你腿腳不便,我也不愛勉強。”赫連尋稍頓,“同房之事……等你腿好了再說。”
……
宋雲栀怎麼都不會想到,數十年來,安逸到幾乎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竟是在赫連府度過的。
赫連府的事宜并不煩瑣,在長久以往的按部就班下,需要宋雲栀操心的事情并不多。
而家丁侍女也都是與赫連尋全然不同的熱絡,就連年邁的梁媽都能在看見向她行禮之後,與她閑談幾句家常,全無老者的架子。
正好宋雲栀也需要一點點從後拿捏赫連府的财權,這樣的氛圍對她來說倒是便利。
至于赫連尋……
大婚之後不久老皇帝就病重了。
殡天,改朝,新帝登基,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卻還是顯得匆忙。
而赫連尋顧衡這從伴讀時便随行新帝邝楚左右的一行人,也因與邝楚親近交好,得了提拔,助他打點起登基後的瑣事。
想來無非是清剿一些改朝換代的餘孽,穩定新帝勢力這類的髒活累活。
赫連尋累得夠嗆,宋雲栀卻樂得自在。
一日,赫連府後院。
宋雲栀蓋着薄毯,看着梁媽和一衆家丁在除草收拾府内綠化。
難得一片其樂融融的春景,梁媽卻不太高興。
“這開了春,到處是蟲害,”梁媽有些發福的背影在一邊樹下唠叨,“從前老夫人在的時候,還會來這邊時常清理些枝葉,種些花花草草……”
說着,她又歎了口氣:“老夫人不在之後,哎……不說了,說了又提起傷心事。”
宋雲栀本在翻看家中近年賬目,聽了梁媽這話倒是有些好奇。
與蓮心交換了一個眼神,宋雲栀便被蓮心推到了梁媽這裡。
“梁媽,以前沒聽……”宋雲栀措辭了一下稱呼,擠出兩個略顯親昵的字眼,“阿尋提過家裡事,可否同我說說?”
新婚燕爾,想互相了解也是常有的事。
梁媽回頭望了眼宋雲栀,又回頭歎了口氣,在爬上扶梯上樹時開口道:“從前我們大人也不是這樣的,挺愛說話一個孩子。”
梁媽說到這裡還樂呵呵回頭對宋雲栀道:“夫人你是不知道,我們大人從前凡事都喜歡出上幾句風頭。”她啧啧搖頭,“那個少年意氣哦……”
出風頭這點宋雲栀憑借兒時記憶倒是隐約認同,隻是看梁媽在扶梯上這樣,宋雲栀都不禁替她捏了一把汗。
她伸手欲言又止幾番,可耐不住梁媽說得起勁。
“那時候我們大人可是走哪都被誇,可惜了……”梁媽臉上又一次晴轉陰,“如今竟是變成了這般寡言的模樣。”
“自老爺和老夫人先後離世,我們大人就變了個人似的。對我們仍是極好,可對自己倒是苛刻起來,也不去争搶什麼。”
“但我們這些一直跟過來的,都覺得吧……他在怪自己。”
宋雲栀問:“怪自己?”
“可不是嘛,”梁媽道,“但那會兒他也不過半大孩童,總是幫了忙又能幫上什麼呢?是能将老爺夫人從山匪手裡奪回來還是起死回生?”
“隻是他這個脾氣,也沒人勸得動,”梁媽歎氣,“好長一段時間,他都覺得自己撐不起赫連府,學了一身學問武藝還不如同老爺和老夫人一同去了。”
宋雲栀垂眸,似有些感慨。
當年她母親早早離世,她也是這樣想的。
她不是沒想過在宋府悄悄了結了自己,可一想起母親辛苦将自己帶大,便又舍不得母親苦心。
正這樣想着,梁媽又道:“不過有一趟,他去完了宮宴回來,便不那樣低沉了。”
“雖說還是變得寡言不少,但起碼開始努力學着撐起這個大家子了,”梁媽欣慰地笑起來,“似乎是有人在宮宴上對他說了些什麼……哎,我這年紀大了也記不清了。”
宋雲栀稍愣:“宮宴上?”
“是啊,”梁媽應道,“若是沒記錯,好像是什麼……”
她思索半天,将回憶斷斷續續拼湊起來:“好像是什麼……有人将他生在世上,他就要對得起帶他來的人。”
“我這年紀大了也記不清,”梁媽擺擺手,“左右就是勸他惜命,對得起父母之詞。”
“也不知是哪家公子姑娘,倒是無意做了大善事了。”
宋雲栀神色一滞,錯愕良久。
……那是她曾對赫連尋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