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有人應和:“可不是嘛,這新婚燕爾的,怎能讓夫人獨守空房。”
“外面都有人傳您這是見色起意不成,所以長久不回府……”
議論聲連番傳來:“之前夫人腿不好,是大人愛惜夫人,如今也該給赫連家……”
赫連尋當即腳步一頓,他臉上沒擺出厲色,不過家丁們的議論卻是戛然而止。
議論聲停下後,赫連尋接着往内院走,留下一句:“往後不許在府裡議論有關夫人的流言蜚語。”
話畢,赫連尋擺了擺手,遣退了跟随的家丁,獨自走向寝屋。
常年不掌燈的院子裡,寝屋内透出了晦暗不明的燭光。
這種感覺對赫連尋來說有些陌生,卻實在久違。
從前雖在宮裡伴讀,後又在禦前當差,但這一趟其實也是赫連尋離家最久的一次。
恍然之間,微弱的燈火下,他忽然覺得緊繃的脊背竟舒緩了一些。
推門而入時,宋雲栀正坐在書案邊翻閱赫連尋的藏書。
此時的宋雲栀已卸下了梳妝,長發落肩,一身略顯單薄的寝衣之上,是一副即便素面朝天卻仍足以稱上一句國色的容貌。
回想到前不久家丁所言的“見色起意”,赫連尋隔着燭光望向宋雲栀時,眼底神色在積勞之下有些不自覺地動容。
興許老天當真待他還不算太壞,起碼能給年少時一閃而過的悸動,給上一個還算不錯的交代。
雖然這個“交代”并不太待見他。
赫連尋這樣想着無聲失笑一下,随即走到一邊将佩刀卸下,又站在銅盆邊開始淨手。
宋雲栀見狀将書冊合上,揮手讓蓮心退下之後,也起身走來,又如尋常夫妻之間一般,替赫連尋倒了一杯茶。
赫連尋側眸掃了一眼宋雲栀,接下了茶盞。
就聽宋雲栀溫吞吞笑道:“大人好興緻,聽聞我腿傷痊愈便連夜回來。”
赫連尋頭也沒回:“怎麼?”
“大人可知此番舉動一來,明日起京城裡又會吹起一陣什麼風?”宋雲栀半倚屋内門洞,聲調沾着輕飄飄的戲谑,笑起來一雙眸子卻不染媚态。
赫連尋随手放下茶盞:“無非便是說我見色起意,聽你病好了便急着回來同房。”說着,他還望着宋雲栀笑道,“你不用激我,這對我沒用。”
沒想到激将沒用不說,赫連尋沒羞沒臊地說得這樣直白。
宋雲栀稍頓,收起了挑釁的神色:“赫連尋。”
赫連尋稍一挑眉:“如何?”
“你輕浮。”宋雲栀言簡意赅。
這次笑的人變成了赫連尋。
他垂下眸子,思索一般獨自安靜了一會兒。
忽然,他慢慢逼近宋雲栀,将她抵在門洞之下。
銅盆被撞得濺了些水出來,就聽赫連尋壓低聲音問了一句:“宋雲栀,在你眼中我便是這樣的人?”
這次,他沒等宋雲栀反駁,很快就接上了自己的話戲谑道:“我隻是覺得,你‘恢複’得比我想得要快。”
“恢複”二字說得極重,宋雲栀心口猛地一沉。
“你……”話才出口,與赫連尋接觸的種種便飛快閃過宋雲栀的腦海,“你何時知道的?”
赫連尋半張臉藏在屋内的陰影中,讓人看不清面上神色,隻能聽見些微的笑意:“大婚當日。”
大婚那日宋雲栀自知做得滴水不漏,卻不料赫連尋早便知道了卻沒有拆穿。
而面對宋雲栀不解,赫連尋竟是難得很有興緻,還不厭其煩地給她解釋起來:“殘廢之人再怎麼努力都夾不住馬背,可你做到了。”
宋雲栀恍然,進而反問:“那你既然識破了,為何又繼續迎我過門?”
赫連尋久久凝望宋雲栀,卻隻在兩人間留下僅能聽清呼吸交錯的寂靜。
偌大一個赫連府,卻至今都隻給赫連尋在“家”這個概念上最簡單的溫飽。
于赫連尋來說,北鎮撫司也好,赫連府也好,有些時候放在根本上似乎就是一樣的地方。
從前他不覺得有所謂,可如今見了有一盞燈等他回來,他倒是也閃過了珍惜的念頭。
積勞壓在赫連尋身上,重得他隻能無奈地歎道:“同房之事,你且放心便是。我赫連尋素來不齒貪戀美色之徒,自己更不做這樣的事。”
“你擔心的那些無足輕重的小事,放下便放下了,”赫連尋道,“若我真是有利可圖,在得知宋顧兩家生隙之時便可想辦法悔婚。”
“還是說你覺得比起宋顧兩家的關系,你的腿疾更舉足輕重?”
宋雲栀望着赫連尋,将信将疑之外,覺得他藏在暗處的眸子裡似乎有些難以言喻的情緒。
“我這樣的人本就不求與人相愛白首,”赫連尋眸子裡見不到底的墨色浸透了幾分自嘲,“我隻求一份真誠,畢竟于赫連府,我有虧欠。”
話說完,赫連尋退了兩步,轉身走到一邊桌前坐下:“你能為了顧衡不顧衆人目光發難于我,你哥哥能放下禮節廉恥那般護你,可見你們宋家都是忠義之人。”
“我欣賞你的膽色,是以願将赫連府交托與你。”
聽着赫連尋說及顧衡的話,宋雲栀竟品出了幾分歆羨。
“那你也想我像對待顧衡那般對你?”宋雲栀問道。
“我出入刑部,北鎮撫司,光是手裡的冤魂便足以讨我幾輩子的債,”赫連尋垂眸,給自己倒了杯茶,“你對我如何,我不在意。”
宋雲栀覺得這話聽着又酸又苦的,可面對赫連尋她隻是笑笑,跟着在桌邊坐下。
兩人無言,靜坐着各自品茶,難得享受了一陣久違的安甯。
“我父親母親走得早,我也分不得心打點府内事宜,”說着,赫連尋扣下了茶碗,“梁媽年紀大了,你多擔待一點。”
宋雲栀放下茶盞:“梁媽她們都待我不錯,我不是見利忘義的人。”
“那便好,”話音剛落,赫連尋便起身一副要離開的模樣,“天氣多變,照顧好自己。”
外面正在起風,宋雲栀被赫連尋說得意外又錯愕。
她不經意回頭擡了手,又放了下來:“你去哪裡?”
“書房,”赫連尋說着便推開門,又回頭交代了一聲,“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