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府帶宋雲栀走時便是大陣仗，如今回門，也是城裡從未有過的隆重。

可随着回門的日子逐漸推近，宋雲栀又不那麼自在起來。

——算着時間，靖明二年的開春之後，便是赫連尋因赈災救民而立了大功的時間節點。

隻是重生前這個時候，宋雲栀正忙着在後宮站穩腳，便也沒多關心廷前的事情。

原想着前世赫連尋安然立了功，那顧衡應當是不會過多算計赫連尋什麼。

可如今想來，赫連尋大張旗鼓求娶了她，她又狠心決絕地帶着那些探查挖透了的家底拒絕了顧衡……

完了，這下定然是要被記恨上了。

果不其然，才回了府，凳子都還沒來得及焐熱，宋雲栀就被宋夷和顧婉給叫到了一邊。

一上來，宋夷回頭掃了一眼赫連尋和宋父宋母所在的正堂，又回頭壓低了聲音若有其事地開口。

“栀兒，你告訴哥哥，”宋夷蹙着眉，“赫連尋可有欺負你？”

宋雲栀看着兄嫂，微微笑道：“赫連尋待我不錯，前些日子念及我腿疾，甚至回了府都歇在書房。”

話說得真假參半，但效果卻不算太差。

宋夷抿着嘴，看宋雲栀沒受委屈是安心了點，但還是輕聲對宋雲栀交代：“縱使對你好，你也還是小心着他一些。畢竟不是知根知底的，涉及利益的事你還是以自己周全為主。”

聽着宋夷的話，宋雲栀猜到要切入正題了。

她回望了一眼正堂，壓低了聲問：“可是最近廷前出了什麼事？”

“是啊……”宋夷歎了口氣，搖着頭說，“最近蜀地總是地動，陛下為這個真是操碎了心。”

“許多言官大言不慚地讓陛下開國庫赈災，”宋夷抿起嘴，愁眉不展，“開國庫哪是這麼容易的事？這糧食，災銀，一層層下去全是問題！”

宋夷越說越氣，聲量都高了不少：“這國庫一開，究竟是給誰開的都不知道！”

顧婉回望了眼正堂，小聲提醒宋夷。

宋夷意識到自己失态，緩了口氣：“陛下登基不久，國庫本就空虛，自然不能冒險去做這樣的事情。”

宋雲栀稍忖，覺得這番話應該并不全是宋夷一人的意思，便試探道：“那哥哥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哪裡重要？重要的是上面怎麼想，”說着，宋夷低聲道，“那日我同顧衡去拜見了老師，老師意思是，如今最好的辦法便是找一個陛下親信，親自護送，又在場督工。”

“這樣一來，便能将陛下的恩賜落實到位。”

“我與衡兒一同面聖時與陛下說及這個，陛下也覺得可行。”

宋玉顧衡乃至赫連尋都是邝楚幼時伴讀，師從内閣閣老蔣巽。

最初也是一幅師生融洽的景象，隻是随着赫連尋政見相悖，朝臣中常與蔣巽走動的學生也隻有宋夷和顧衡二人了。

他們的意思宋雲栀已經明白了大半，但大概是覺得話說得不夠滿，在宋夷說完後，顧婉也試探着開了口。

“可你也知道的，陛下提拔的親信裡，你哥哥和衡兒都是言官。”顧婉道，“這路途危險，他們縱使去了也壓不住那些随行的人，更難保自身周全。”

顧婉說着也愁了下去：“細細一想，這人選其實已經有了眉目了。”

說到這裡，宋雲栀心裡也有了數：“赫連尋，是吧？”

原以為之前顧衡沒動什麼手腳，原來還是赫連尋命太大，不僅活着回來了還大大地立了一功。

宋雲栀望向赫連尋的方向沉思下去，又聽宋夷道：“隻是赫連尋最近都在幫陛下清繳東廠餘孽，想來還不知道會不會應下這……”

“他會去的。”宋雲栀笃定應聲，聽得宋夷與顧婉都是一陣愕然。

見兩人疑惑，宋雲栀道：“情勢已經推到了這一份上，若是赫連尋不答應，便是下了陛下面子。這種事，他不能做也不敢做。”

“既然他敢接下北鎮撫司，成了陛下手裡的刀，自然不會再去在意這刀上沾的是污穢或是鮮血。”

說到這裡，宋雲栀莫名想到了赫連尋在她面前說自己“不配”的畫面。

冷不丁想到這個，宋雲栀自己都意外。

她隻好收拾了一番情緒，繼續說：“所以哥哥嫂嫂放心，他一定會去。”

三人沉默下來，顧婉糾結了一陣上來牽住宋雲栀：“栀兒，你也知道你哥哥和衡兒在朝裡不容易，這次若是赫連尋他……”

“婉兒！”宋夷叫停了顧婉的話，卻惹得顧婉有些急。

“我知道你憐惜栀兒，可若是我們兩家倒了台，栀兒又怎麼會在赫連府好過？”顧婉反問，“這赫連尋究竟為了什麼娶栀兒的都不知道，雖說是防人之心不可無，但你都不知道那人心思，如何去防？”

眼見着兄嫂要為這個事情争起來，宋雲栀連忙上去調解：“哥哥嫂嫂莫要為這個鬧不開心。”

“既然我身在赫連府，那這個事情我也無法完全置身事外，”她說，“若是可以我便同他一起去一趟，也當是在盯着他之餘，盡力幫宋家也掙一些好處。”

顧婉的擔憂雖然個人立場分明，卻有幾分道理。

而在宋雲栀的角度來看，這次她雖然不準備再幫顧衡了，也不能任由幾方勢力失衡，進而影響宋家利益。

更何況，樹大招風的罪過她已經受過一次了，再來一次她真是受不住。

顧婉放了心，宋夷則是猶豫再三，在整個宋家和妹妹之間做出了妥協。

三人先後回了正堂，宋夷望着宋雲栀的背影，總覺得自己好像不知哪一刻開始，就這樣錯過了她的成長。

宋雲栀素來聰慧，得體。可宋夷卻覺得，她好像就這樣突然變得沉穩，老練流露在了話語之間。

到這份上，宋夷也說不清自己是擔憂還是遺憾，隻覺得自己這個一家長子還是沒能做好本分。

當然，興許那赫連尋也有一部分責任。

一直等着赫連尋在家裡用了茶點，吃了晚飯，終要離開，宋夷闆着臉叫住了赫連尋。

赫連尋站在馬車邊上，将宋雲栀送上馬車之後回頭。

“赫連尋。”宋夷走上前，心中本就不自在，此時還得仰視赫連尋更是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