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鴻昇沖顧衡望了一眼,随即輕笑一聲站起來:“不必了,此處也并非賞畫的好地方。”他說着看向蔣巽,“閣老若不介意,一同前去書房鑒賞可好?”
“正有此意,”蔣巽跟着起身,又在走出正堂前對裡面說,“你們姐弟二人也長久未見了,多說些窩心話,大家都心裡舒坦些。”
兩人離開,正堂轉眼隻剩下顧婉與顧衡姐弟二人。
顧婉終于松了一口氣,卻不由地蹙起眉:“怎麼一陣子沒回來,家中氛圍如此微妙?”
“還有,”顧婉又想起什麼,“聽父親方才的語氣,你們是在栀兒這一趟遠行中也安插了眼線?”
說到這份上,顧婉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你姐夫之前同我說姚大人這事難辦我還不以為然,如今想來姚大人出自你們一支……”
“栀兒遇刺之事,莫不會和你們有關系?”
可見到顧衡神色不佳,顧婉心更是沉了下去。
“衡兒,你這臉色……”顧婉險些驚呼,“你怎能……”
“我打點之時已交代了不可牽連随行女眷,”顧衡沉聲打斷,“卻不知為何出此意外。”
“不過我已派人打聽了姚文遠派去那人的底細,到時候我會去打點”
顧婉這才松了一口氣,卻還是不忘叮囑:“雖說你與赫連尋素來不睦,但好歹栀兒在這裡面,你做事還是把握一下分寸。”
面對這番叮囑,顧衡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說:“她本不該被牽扯其中,這門婚事本就蹊跷。”
“可縱使有蹊跷,也是賜婚,又能有什麼辦法?”顧婉搖搖頭,“倒是你,父親近來替你相遍了京中世家嫡女,你怎的無動于衷呢?”
顧衡仍然沒有回答顧婉的問題,隻是如自言自語一般說道:“是賜婚,卻是先帝的賜婚。”
“若當今聖上駁了這門婚事,那她便仍是宋家小姐。”
“衡兒,姑娘家名節為上,栀兒若是被退回來,往後還有誰敢……”顧婉說到這裡隐隐錯愕,“你又在盤算什麼?”
就見顧衡面上陰沉一掃而空,轉而搖了搖頭:“恍然間又癡人說夢了,姐姐不必往心裡去。”
“近日姐姐兩邊奔波也辛苦了,”顧衡問道,“今日可還要去那赫連府?可要我提前備車馬送姐姐一趟?”
顧婉道:“今日本是要去的,不過赫連尋今日倒是難得得了空,便讓我不必去了,他親自照料。”
顧衡嘴角微微緊繃,笑意凝滞了一下:“親自照料?”
“之前都是赫連府家丁下人幫襯着我照顧栀兒,也算恢複得差不多了,”顧婉道,“如今不用女眷時時緊盯着了,他回來親自料理,也是情理之中。”
顧衡垂眸無言良久,直到一盞茶喝的見了底,清苦的茶葉在齒根嚼碎了微末的苦澀,他才開口道:“那便盼着她早日康複了。”
……
另一邊,赫連府。
宋雲栀的病情并不如赫連尋那麼嚴重,卻還是會在夜裡反複。
若說從前的赫連尋并不甚了解如何照料病人,那這一輪被宋雲栀照料下來,他倒是久病成良醫了。
眼見着宋雲栀熬過了最艱難的一個深夜,赫連尋風塵仆仆回了府,第一時間便是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去了寝屋。
進屋時,梁媽剛好替宋雲栀換了身幹淨的衣裳,也準備走出來。
赫連尋無聲擺了擺手,讓所有人都退出去,緊接着自己走到屋裡,在榻邊坐下。
看得出,宋雲栀是剛剛睡下去,尚且未來得及安睡的一雙眸子還時不時輕顫着不安穩。
赫連尋取來一塊帕子,替宋雲栀擦去額角汗珠,卻莫名覺得有些虧欠了宋雲栀。
“若你病得再晚些,我還能還你一債,”赫連尋低聲喃喃自語,回神又覺得好笑,“不過若能一直健康平安,一直欠着便欠着了。”
也不知是因為宋雲栀本就睡得不踏實,還是赫連尋嗓音擾人清夢。
話剛說完,宋雲栀竟是緩緩睜開了眼。
“赫連尋?”宋雲栀含混不清地喚他。
赫連尋下意識竟有些無措,隻好坐近了些,低聲道:“是我,可是身上難受?”
宋雲栀迷蒙着眼,燒得仍然不清明的視線觀察了面前的面孔許久,随即竟流露出幾分悲色:“是你啊……”
赫連尋神色微凝,又聽她無力地說:“我……不想死……”
不知是夢得迷糊了,還是病得難受了。
但宋雲栀這幾個字,卻是重重地砸在了赫連尋的心口。
看着宋雲栀說完便繼續沉沉睡了下去,赫連尋卻出神了好久好久。
直到宋雲栀起伏的呼吸,牽着她與曾經震撼赫連尋那夢魇中的模樣漸漸分離,赫連尋才重新有了動作。
他重新伸手,卻放下了帕子,将宋雲栀輕輕抱起來,放在自己心口。
他在一個更近的距離感受到了宋雲栀心跳,也将自己的平穩有力心跳交托于宋雲栀。
可又是一個恍然,他才意識到有些事情已然與先前不同了。
——面對宋雲栀,他的心跳在生平第一次學會了何為無端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