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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因睡夢中瑟縮着隐約覺得有些冷,但不知什麼時候忽然就暖和起來,頓時睡得更沉了。
直到迷迷糊糊記起趙朔州的情況,一下子驚醒過來。
她一動,身上披着的銀灰色大氅從肩頭滑落。洛因下意識接住,柔軟厚實帶着暖意的溫度貼在掌心,洛因擡眼一看,果然床上不見了人影。
洛因蹙蹙眉,這人什麼情況自己不清楚嗎?一醒過來就亂跑。
她起身,腳底一軟差點疊出去,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讓四肢酸麻,剛那一下觸動麻筋,她撐着椅背,好大一會兒才緩過來。
活動活動僵麻的四肢,洛因打算去找人,剛走出兩步,想了想,又辄返回來,把剛才疊好放在榻上的大氅重新拿起來,抱在臂彎間。
她不知人在哪裡,隻好尋了一個方向走,打算遇到人再問問。
沒想轉過一道走廊,前方有簌簌聲響傳來,洛因下意識擡眼去看,便見小徑盡頭處的梅林中,飄雪如絮,一道身影若遊龍驚鴻,持一柄紅纓木倉,身姿矯捷迅疾,淩空戳刺間,木倉戟所過之處,片雪不進,激起雪絮如浪蕩開。
恰如蒼鷹翔空,遊龍入海,松柏之姿好兒郎,凜然生威百戰将。
正是她尋覓的身影——趙朔州。
洛因站在走廊盡頭,靜靜看着這一幕,哪怕心頭憂慮,也沒有上前打擾。
她不知道是什麼促使這人大早上一醒來就跑到這梅林耍弄木倉戟,一戳一刺間,格外狠厲,發洩似的。
但這一刻的趙朔州,格外鮮活。
不再漠然持重,滿腹心事似的,年紀輕輕就好似過完了一生,有種沉沉的暮氣。
這樣鮮活的趙朔州是她想要看到的,喜好的,不喜好的,表達出來,而不是一切都壓在心底,兀自消化。
漫天紛揚絮雪中,洛因唇角微微揚起了清淺的笑,這樣,也不枉她來這世間一趟。
最後一□□出,雪浪蕩開,豔麗梅花如雨落下,雪落滿肩頭發梢,趙朔州擡眼看向小徑盡頭,面容清麗身姿纖薄的女娘站在紅色廊檐下,青衣如竹枝柳條,裙擺垂落雪地,被風蕩開弧度。挽臂間挽着銀灰色大氅,遠遠朝他看來,眼角眉梢漾着柔和笑意,一瞬似盎然生春。
趙朔州被蟄到似的,倏然收回目光。
洛因沿着小徑一路分花拂柳,慢慢走近了,真心誠意贊道:“将軍好身手!”
趙朔州額頭滲了層薄汗,隻默然不語。
手腕提木倉,擡手一擲,長木倉脫手而出,當啷一聲悶響,已然筆直插入一旁的武器架,木倉柄出的紅櫻晃動。
這才略略擡眼,看向一旁不請自來的女娘,似是在問何事。
洛因便也收了笑,上前兩步,略靠近了些,平靜地吸取男人身上清冽的雪松味,十分自然地踮腳将臂彎間的大氅披在趙朔州身上,一邊有幾分責怪道:“将軍也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
本來要出聲阻止的男人,話就堵在了喉嚨,再想說什麼,女娘已經靠近了。
在趙朔州看不到的方向,洛因眼裡閃過不明顯的零碎笑意,中途不是沒察覺到男人身體的僵硬,也假裝不知道似的,繼續手頭的動作。
趙朔州按住披挂在肩胛的大氅,早上他将它披蓋守了他一夜畏寒的女娘身上,如今不過個把時辰,又被這位女娘還給了他。
掌心下是大氅柔軟厚實的料子,帶着些暖人的餘溫。
趙朔州斂眸,終于有了退避的餘地。
他不動聲色避開了女娘要給他系系帶的手指,洛因也不堅持,自然退後一步,将兩人的距離微微拉開,控制在一個既不過分靠近又比一般人親近不至疏離的範圍。
她看着男人骨節分明的麥色大手探到喉頸,自己系住了系帶,剛要說什麼,一個灰衣仆從微弓着腰快步走過來:“将軍,洛姑娘,飯食備好了。”
趙朔州“嗯”了聲,揮了了手,灰衣仆從行了一禮,便弓着身子退下了。
洛因十分有自知之明,她心裡清楚,現在兩人已經有些熟悉了,偶爾可以做一些無傷大雅模糊距離的小動作,但還不至于到同桌享用飯食的程度。
說到底,身份有别,趙朔州是一軍統帥,朝廷正一品的大将軍,而她隻是一個小小的醫女。
太過急切的拉近關系,是不知分寸的僭越,而不是暧昧親近。
洛因想到此,剛要開口請辭,就聽趙朔州拍了拍肩頭落雪,看向她,用低沉磁性的聲音說道:“想必洛姑娘也是腹中饑餓,便……一起吧。”
洛因一愣,随即展顔一笑:“那民女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正好我也有事要和将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