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酷寒,他自己尚且經受不住,而她穿得那般單薄潦草,繼續下去,明日莫不要凍病了。
思及此,趙朔州隆起的眉弓蹙得愈深。
他右手往背後冰冷青瓦上一撐,便要下這房脊到院中去,好勸對方早些歇下。
尚不及動作,卻窺見院中身影有了動作,手下一頓,對方已然轉身從明亮院中轉入檐下陰影了。
似沒瞧見他一般。
趙朔州半起的身體又坐下,月圓卻孤冷,皎潔而清寒的月光照拂在他輪廓冷峻的面上,越發顯得眉眼冷冽似一尊不近人情的冰雕玉像。
他忽覺喉口麻癢,垂眼壓抑低咳一聲,手中空蕩,唯有凄厲寒風刮骨穿過。
他五指不自覺蜷了下,倏然間,淡下去的飲酒欲望就濃烈起來。
沒有一絲熱氣的肺腑間,似乎格外思念起梨花白穿腸而過的灼燙來。
*
洛因确定趙朔州瞧見自己了,在房檐下站了站,便沒多猶豫的轉身離開。
四下寂靜,府中其餘人俱都睡下了,她不可能站在院中和趙朔州隔空喊話。而此次情形顯見不同,再像那日一般以身體為由,用言語迫他從房脊下來更是下下策。
治标不治本,即是如此。
她是不甚清楚他這般行為下的原由,卻也能窺見幾分,人有郁結,無非那幾樣。
她轉身離開,卻沒有回房間,而是朝側邊的雜物間走去。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院中響起窸窣磕碰聲,在寂靜的深夜裡,突兀又明顯。
趙朔州心中不知原因的煩悶,聞聲更絕嘈雜難耐,額頭青筋突突跳動。
他厲眼朝聲響處刺去,冷硬駭人的面上忽然襲上錯愕,削薄的下颌線在昏暗的夜色暈染下,似乎也不那麼冷峻了。
*
洛因搬了府中下人修剪花枝的矮梯要往院牆上搭,因力氣不足,走的頗有些磕磕碰碰。素白的臉也漲得略微發紅。
一陣寒風刮過,矮梯似也被吹得往下傾斜時,洛因隻覺眼前一暗,一道高大身影已然背對月光站在她面前,投射下的陰影将她覆蓋。
她下意識擡眼,對方已經默不作聲扶住了矮梯,不見什麼動作,矮梯便順着她手上的力道輕巧搭在了院牆上。
洛因心歎,到底男人和女子的差别這般明顯,她使足了一把子力氣,還比不上趙朔州的一隻手,即便對方是個孱弱病患。
趙朔州擱好矮梯,回頭看向她,沒出聲,意思卻明顯。
洛因喘勻一口氣,才拍拍手上的灰塵,望着天邊玉盤似的圓月,笑道:“一覺醒來,見今夜月光如此皎皎,便不興我也似将軍一般起了賞月之心嗎?”
明明沒有半點譏嘲調侃之意,趙朔州不知怎的,臉頰卻忽然燒燙,好在月光皎潔卻不甚明朗,加之他膚色深似麥色,也瞧不甚明顯。
目光掠過對方身上單薄棉衣,相似的憂慮再度浮現,他想說夜深寒重,而圓月常有,不如歇下。
張了張嘴,想起自己的行為,呐呐間卻又不知該如何說了。
緘默間,面前女娘忽地側頭瞧了他一眼,似是瞧見什麼不甚滿意的事物,纖細秀美的眉不禁微蹙,似是想到什麼,很快又舒展開。
擡手指了指他方才所倚坐的房脊,說道:“将軍,您先上去,我馬上便來。”
“今夜月色甚美,不妨觀上一觀。”她彎眉淺笑,“有将軍作陪,更是一樁美事。”
說罷,也不擔心他拒絕,再次轉身朝庭院檐下走去。
留趙朔州獨自站在院牆覆下的陰影裡,他側頭注目良久,直到那道纖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不知怎的,就忽然沒了勸阻的念頭。
便連之前的煩躁氣悶,似乎也一并消失無蹤影了。
趙朔州又站了站,腳尖微點,縱身一躍,便上了房檐,真如洛因所說那般,單腿曲起,倚房脊而坐,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