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想的争吵并沒有發生。

沉默，是今晚的主色調。

何曦言趴在書桌上心事重重地等待他們入睡，心裡想的，一半是梅韻靈，一半是付朝行。

吱呀一聲，房門開了，何曦言轉身去看，是他媽張小娟。

“媽？”

張小娟輕輕關上門，進來坐到他旁邊，摸摸他的頭，問：“作業做完了？”

畫面溫馨日常，如果刻意忽略掉他媽強顔歡笑的表情以及眼尾的一抹紅的話。

何曦言現在心情很複雜，覺得心疼又解恨。畢竟被欺負的是自己親媽，不可能不心疼；可就是這個親媽，最後卻選擇用抛棄親子的方式，來為她破碎的婚姻買單。而那一年，他還不到七歲。

他媽離開前脫口而出的那些話，到現在何曦言回想起來猶覺得震耳欲聾，那窒息的場面至今仍曆曆在目！可想而知，對當年還那麼小的孩子來說，該是怎樣窒息絕望的一段回憶。

後來即便他練就一身銅皮鐵骨，自以為自己不再像幼年時那般軟弱無能，但這些遙遠的如同上一輩子的記憶，仍如鬼魅般如影随形，讓他一刻也無法忘懷。

在之前的幾次穿越中，在短暫的自我欺騙裡，他以為他擁有最好的家庭，但其中無法言說的抑郁和怪異，仍壓迫着讓他清醒。

所以傷害從來都在那裡，從未被遺忘過。

何曦言的沉默讓張小娟強撐起來的體面，一點點龜裂瓦解，眼淚也随之落了下來。

終究是心疼占了主位，何曦言微微歎了口氣，從旁邊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她，安慰道：“還沒到最後，誰輸誰赢還不一定。”

這句孩子氣的話語，讓張小娟蓦地松了口氣，破涕為笑道：“什麼輸什麼赢，你個小孩子知道什麼。”

“媽，别擔心，你們這麼多年的感情，還有我在，爸…不至于的…”

何曦言嘴上這樣寬慰，其實心裡也十分清楚這其實是句善意的謊言。

他爸現在正頭腦發熱得厲害，八匹馬都拉不回來。即使後來他和梅韻靈結婚多年，這個勁頭也絲毫未減。甚至臨死前，還反複叮囑他們一定要買雙人墓，以後他是要和梅韻靈合葬的！

何曦言很清楚，從他爸那邊下手是不可能的，隻能想辦法讓梅韻靈知難而退。

張小娟不知道兒子所想，但兒子的寬慰讓她這段時間以來痛苦隐忍的情緒被奇迹般撫平了。她知道，她的婚姻完了，不是輸了，是完了。和愛的人在一起組建家庭才能算是婚姻，她不想委屈自己一輩子和不愛自己的人搭夥過日子。

“言言，如果爸媽離婚，你想跟媽媽還是爸爸？”

這句話猶如平地一聲驚雷，炸得何曦言眼花缭亂反應不及。

他是怎麼想都不可能會想到，他媽會來詢問他的意願！

要知道，當時他倆離婚離得悄無聲息，直到梅韻靈登堂入室，他媽才徹底失去理智。

他其實不太記得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混亂的記憶裡隻記得一聲巨響将他從睡夢中驚醒，安靜的房間驟然湧入各種謾罵和怒吼，緊接着他被人一把從床上拽了下來，跌跌撞撞被扔到客廳，他驚恐地看着客廳裡站着的三個成人，其中死死扯着他手臂的，是他發了瘋的媽媽。

從他爸媽離婚到他媽徹底離開這個家，從始至終沒有一個人關心過他一句。六歲的孩子瑟瑟惶恐地獨自經曆家庭巨變，此後的人生也注定永遠蒙上一層陰影。

此時此刻，無論是歎一句時過境遷，還是慶幸有機會重頭來過，能徹底撕開這層陰霾的，還得是原來種下因果的人。

“言言，你想跟媽媽還是爸爸？”張小娟憐愛地看着自己的兒子，輕輕地一遍遍撫摸着他的臉頰，“别怕寶貝，爸媽雖然不在一起了，對你的愛是永遠都不會變的。”

“如果你想跟爸爸也沒關系，跟着他你會輕松一些。他工作時間自由，能騰出更多時間照顧你，隻是…他以後可能會再婚，和後媽相處…會有些複雜…不過别擔心，你知道你爸的，他最愛的就是你，這一點變不了的；如果你要跟着媽媽的話，會累一些，媽媽工作太忙了，很多時候可能會顧不上你，但是媽媽保證，媽媽不會再婚，除了你以外不會再有小孩。所以……不過你不需要現在就做決定，媽媽現在跟你說這些是将你當作大人來看待，讓你知道我們可能需要面臨的問題，你可以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告訴爸爸媽媽答案。”

張小娟說話的時候，眼神裡一直充斥着忐忑和希冀，長長的肺腑之言說完，最後唯有釋然。

原來釋然是一件這麼簡單的事情，隻需要撥開雲霧或者蓦然回首，亦或者簡單的幾句話語，灰敗的人生就又能重見光明。

何曦言怔怔地靠坐在沙發上，腦海中什麼都無法思考也不需要思考，他心中早有答案，隻是以前從沒人問過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