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聚成一團,号稱“不距道”。
不距道徒千方百計打破了濁域禁制,源源不斷的濁氣帶給他們力量,于是他們借此傾覆不周山,斷了天柱,緻使九天與下界的聯系中斷,上界仙境從此便成傳說。
他們以為從此可以為所欲為,可以把整個下界都變成毫無生機的魔羅道。
一開始也的确是這樣的,天地正道乍逢危難,無數大能在大變中仙隕,人境成了不距道的地盤。
他們吞噬一切可以吞噬的,占領的地方全都變成了濁境。
然而,這些不可一世的邪魔萬萬沒想到——
玄天台倒了,苟活下來的玄天僚佐竟又在廢墟中,重建了玄天城,悍不畏死地緊緊咬住每一片淨土。
三百年來,雙方戰争不斷,死傷無數。
直到周行幾乎付出九死一生的代價,以己身為陣眼,以元神為媒介,将濁氣重新封印。
不距道失去力量來源,在七政軍淩厲的攻勢下,且戰且退,眼見着再無卷土重來的能力。可這最為關鍵的一戰,竟又出了這樣的變故。
周行披上衣裳,身上的火焰随之熄滅,隻剩眉間一抹火紅依舊跳躍,帶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邪氣:
“能做的我都已經做了。若真有那一天,清濁之氣再度混合,天地複歸混沌,宇宙重陷洪荒,那也是氣數如此。”
洛鳴泉聞言也覺無奈,他自然知道此事千難萬難,這些年虧了有周行力挽狂瀾,換作别人怕隻能徒呼荷荷。
他二人相識于大變之前,洛鳴泉尚記得,剛剛下山時的周行原是個多麼能搗蛋闖禍的人,卻不想一朝天地巨變,妖族崛起,群魔亂舞,同門盡皆殉道。
周行一夕之間幾乎失去所有的親朋舊故,不得不以一己之力承擔起師門的重責。
洛鳴泉想說你何必妄自菲薄,蒼生有你已是幸甚,話到嘴邊卻硬生生轉了個彎,變成了:
“可惜了,這次冥海一役眼瞅着就能把不距道的先天五旗滅幹淨,誰知有這變故,差點把七政軍都搭進去。”
周行剛剛在石凳上坐定,聞言眸中厲色一閃而過,冷冷道:“自然有人不願意我們滅盡不距道。”
洛鳴泉一驚,不由走近兩步,問道:“照你說,這次不是意外?是有内鬼還是......?”
周行面上一時陰晴不定,他想說什麼,終又止住了。
周行如何猜不到這背後的陰謀?
『當他意識到陣法被人做了手腳,當他看到赤松盟好巧不巧此時出現,堪堪擋住他們撤退的後路,一切背叛與陰謀在他面前都無所遁形。
那一刻的他心膽俱裂,幾乎難以自持。
可他是三軍統帥,萬千将士的性命都系在他的一念之間,那個時候不允許他有無用的情緒。他隻好拼着搭上自己的一條命,盡可能給七政軍撐起一條撤退的路。
當最後一個玄天軍士撤離冥海,周行強撐着的一口氣終于松了,那一刻他是真的心灰意冷。
三百年來他舍己為公,匡扶天道,又得到了什麼呢?
妖靈怪他斷了自己生路,不距道怨他礙了自己登天之路,就是本該和他并肩作戰的同道也覺得他獨斷專行,阻了自己的青雲大道。
到頭來他竟是孤苦伶仃,左右連個可以靠一靠的肩膀都沒有。
周行四顧茫然,頓生厭世之心,隻想長眠于此,由這浪頭把他帶去哪裡都好,可那殺千刀的老天爺卻不願意就此放過他。
冥海臨着羅酆山,那羅酆山腳踩着黃泉,頭頂着後土,是撐着這九幽地的支柱。
家門口的動蕩自然驚擾了羅酆山山聖,洛鳴泉被擾了清靜,老大不高興地趿着鞋出來查看,當場給冥海肆虐的浪頭拍得一個趔趄。
那時冥海水勢滔天,若放任它溢出去,便是地獄都要洞穿,這黃泉之下乃是當年盤古開天地時下沉的濁氣,一旦這濁氣失控四溢,天地便将崩塌,三界便會再度歸于混沌。
洛鳴泉費了老鼻子力氣,才讓冥海複歸平靜,一轉頭便看到周行在裡面躺屍,一副老子就此長眠的架勢,這才“多事”地給他撈起來。』
周行晦暗不明的神色最終被一絲嘲諷替代,他取過桌上水壺,給自己倒上一杯清泉水。
朝徹溝的清泉被周行以符咒善加維護,成了如今下界少數能聚集天地靈氣的泉水。
周行一杯泉水入肚,五髒六腑中的灼燒頓時減輕了許多,這才有了重活于世的真實感。
他緩緩放下杯子,這才涼涼開口:“這招簡直一石二鳥,一方面救下被逼至絕路的不距道,另一方面冥海水傾下,洞穿九幽之地,屆時濁域封印也必然保不住。”
洛鳴泉越聽越是心驚,他一撩長袍,坐在周行對面:“我看這赤松盟出現的時機也是蹊跷,早不來,晚不來,一來就壞事。
不過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不距道一旦得勢,就是奔着重寫三界秩序去的,屆時哪裡還有萬妖容身之處?他們幫不距道豈不是自掘墳墓?”
洛鳴泉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蘸着清泉水,無意識地在石桌上點點畫畫。
“要麼就是玄天城出了内鬼,那引雷陣乃是天道至正的道法,由你親自布下的,這三界之中有本事修改的,怕隻有玄天城那幾位長老。
可他們改這個幹嘛?玄天城同不距道鬥了三百年,好容易找到趕盡殺絕的機會,他們幹嘛要拖你後腿?”
洛鳴泉兀自在那裡喋喋不休,周行卻并不接話,隻顧自斟自飲。
“你心裡可有數?”洛鳴泉終是忍不住問他。
周行冷笑一聲,譏諷道:“左不過是一個’權’字。衆位長老忍了我許多年,如今不距道衰落已成定局,正到了狡兔死,走狗烹的時候。既然沒什麼仗要打了,有人想換個聽話的大司馬也是情理之中。”
“豈有此理!”洛鳴泉忿然拍桌,桌上水壺、杯子給他一擊之下紛紛跳将起來,清泉流了一桌,“這數百年來乾坤倒轉,妖魔橫行,是誰力挽狂瀾?
是誰重整下界秩序?而今赤松盟歸附,不距道途窮,又是誰的功勞?你這麼多年沙場征戰,立下多少戰功,如今他們居然想過河拆橋?”
周行默默收回正要去拎水壺的手,神色有些厭倦:
“由他們去吧,你當我願意管這些事情?但凡我師門還有人在,我早去逍遙自在了。如今不距道不過是負隅頑抗而已,自有玄天城僚屬收尾,我是懶得再管這些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