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他跟着式溪七拐八拐,進入一個大屋,也不知道來到個什麼所在。
隻見四面牆都畫上了無數猙獰的符咒,從屋頂牽下來無數綢幔,圍着屋子正中的數尺空間,相互纏繞出一個扭曲詭異的形态。
千粟進了這屋中,便失了式溪的蹤迹。
他想要先撤出這屋子,卻發現怎麼走都走不出去了。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知道這屋内陣法的厲害,心中正在着急,忽然聽見有人進來,慌忙縮在綢幔後面,大氣也不敢出。
“我已按照畢道友的安排,自朔月以來,每日運功一周天、再服用一顆丹藥。今日已經準備妥當了。”
千粟聽出這是躍鹿澗族長問荊的聲音——千粟負責在此維護廟宇,自然也曾拜谒此間主人。
“你可知道雖然我們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各類材料也齊備,但是煉妖成濁依舊兇險。”這是不距道渠帥畢則新的聲音。
來的竟是這兩個厲害的人物,千粟渾身抖了一下,把自己團成了小小一團。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我成功入濁,将來這世間便沒有人再能欺侮我族中老少,”問荊的聲音有些悲怆,“我若死了,族中自然有後來者。”
“既然你已經想清楚了,我們便開始吧。第一步,便是要先取出妖丹,這個過程極為痛苦,你且忍耐一二。”畢則新聲音冰涼。
千粟不敢擡頭去偷看他們如何取丹,隻聽見問荊的慘叫之聲不絕于耳,千粟物傷其類,心中駭然,不自覺地把自己團得更小了。
“内......内丹已經成功取出來了吧。”問荊聲音虛弱。
沒有人回複他,畢則新不知道在幹嘛。
問荊等了一會兒,攢起來一點力氣,又追問:“為何不繼續下面的儀式?你還在等什麼?”
依舊無人回應。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想是畢則新久無應答,問荊終于爬起來查看。
“畢則新!你騙我!你不是要助我入濁,你是想要我的内丹!”千粟聽見問荊尖利的聲音。
“終于反應過來了,也不算太笨。”畢則新輕笑。
“你還我内丹!”
噼裡啪啦的聲音乍然響起,跟着是一聲凄厲的慘叫,打鬥的聲音戛然而止。
千粟尖尖的耳朵動了動,什麼響動也沒有了,隻餘一室靜寂。
“好戲看夠了嗎?”聲音竟從頭頂傳來!
千粟心知不妙,他哆哆嗦嗦擡頭,正見畢則新俯身看着自己。他手上托着顆流光溢彩的妖丹,血正從指縫間滴下來。
*
石方巳将一顆指甲蓋大小的墨團放在硯石上,細細研成粉末,再滴水和成墨汁,忽聞門口響動,一側頭便看到了在門口磨蹭的式溪。
石方巳一見是他,眉眼間便染上幾分笑意,擡手招他過來:“式溪,這幾日總不見你,是還在生大哥的氣嗎?”
式溪低着頭不回應,隻用鞋底蹭蹭門檻。
别管他動起手來多威風八面,此時在大哥面前,妥妥一個受了枉屈的孩子模樣。
石方巳失笑:“那大哥給你賠個不是,大哥不該懷疑你的。”
“不怪你,都是林壑那斯撺掇的。”式溪嘟囔道。
石方巳拿濕帕子擦幹淨手上的石墨粉,走過去拉他進來:“阿壑是個粗人,勇則勇矣,想事情總是一根筋,你多擔待他一些。再說了,他這次已經知錯了。回頭我做東,叫他給你賠不是,這事兒就過去了。”
式溪跟着石方巳走到幾案前,咕哝道:“不是看大哥面子,我早就揍得他滿地找牙了。”
他垂着頭,石方巳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可以想見式溪定然滿臉委屈,忍不住拍拍式溪的膊頭,溫聲道:“大哥都知道,以你的修為,阿壑哪裡是對手,你能忍着不對他動手,足見你心中也是看中兄弟情的。”
式溪别過面孔,一屁股坐在席上,随手拿起幾上的毛筆,扯了張素絹便洩憤似地亂寫一氣。
隻可憐缣絹蒙垢、兔毫劈叉。
那個年月絹帛都是有錢人玩兒的東西,石方巳雖不差錢,但他以文人墨客自居,對筆墨絹硯都是珍之重之,哪裡舍得如此糟踐。
莽蒼上下皆知山君愛惜文房,又有誰敢在他面前這般放肆。
可如今石山君見式溪霍霍他的寶貝,竟一言不發在一旁含笑看着,甚至幫式溪研墨侍筆,真個好不周到。
待得式溪玩兒得膩了,這才丢下毛筆,石方巳見他依舊委頓,又是好言寬慰一番,好歹哄得式溪雨過天晴。
“你這畫的是個什麼厲害的符咒嗎?”石方巳取過式溪的“墨寶”來看。
“我就是胡亂畫畫,咱們修道之人溝通天地之氣,哪裡用得着這些奇技淫巧。”式溪有些不屑。
兀的,遙遙一陣凄厲嘯叫傳來,兩人豁然回頭,隻見遠處山頭樹木極速傾倒,剛剛萌發的綠意一片片迅速消失不見,露出山體的黃泥。
“不好,是阿壑有難!”石方巳反應最快,他一躍而起,身形如流光一閃,自窗口蹿了出去,直奔那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