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同石方巳對視一眼,心中詫異已極。
那妖靈建起來的城郭居然是給長安城的凡人百姓住的。
周行忍不住多追問了幾句,方知那新都是皇帝下令修的,如今不過修了半年,這些百姓沒有去過新都,自然不知道半年間新都就已造好了。
他們這廂講得熱鬧,石方巳早把石初程喚了回來,把重新捏好的泥猴兒遞給他。
石初程一看便眉開眼笑,伸手接了那猴兒,跟手上的貓兒配一對玩兒。
石方巳慈愛地摸摸他的頭,拿手擦掉他不知在哪裡蹭到臉上的泥巴。
他們這邊父慈子孝,周行聽着水鋪老闆的話卻暗暗皺眉,當下給石方巳使個眼色,付了水錢,三人就出來了。
石初程如今也乖覺,一出了門就把猴兒貓兒交給阿爹拿着。自己左手拉着阿爹,右手拉着阿耶,昂首挺胸認真走路。
石方巳甩給周行一個“你看教導有用吧,他現在多乖”的眼神。
周行奉承道:“還是大哥英明。”
石方巳失笑搖頭:“盡會溜須拍馬。”
“大哥,你覺不覺得那水有些怪。”周行忽而正色道。
他一說,石方巳就有些犯惡心:“畢竟是這麼多年了,這水質......”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周行打斷他,他凝眉細想,自己也有些不确定,“這水裡似乎被下了某種咒術。”
石方巳聞言不由也有些凝重,周行的判斷他一貫信任:“若是如此,這長安城的情況恐怕就複雜了。”
先是妖靈給凡人修城池,接着長安城裡,到處都是妖靈、濁修。表面上看着大家相處都還挺和諧,私底下卻不知道有多少暗流湧動。
“難道是妖靈有什麼陰謀,要把長安百姓趕走?”
周行拿着那猴兒貓兒在手上翻來覆去地看,疑惑道:“我看這泥人,的确是有妖氣,畢竟是妖靈捏的,在所難免,隻是确實沒有附着什麼害人的妖法。”
石方巳也拿過來看看,對周行的結論倒是沒有異議。
石初程這時候擡起頭來,雙手背在身後,小臉繃得緊緊的,“路上不能玩兒泥人,要好好走路。”
周行憋着不讓自己笑出來,隻看石方巳如何反應。
石方巳卻勇于認錯,他蹲下來對石初程道:“這事情是阿耶沒有以身作則,這是阿耶錯了。”
石初程滿意地點點頭,一馬當先,在前面帶路。
周行再也憋不住了,毫無形象地笑得前仰後合。
石方巳努力壓着上翹的嘴角,拉了周行的胳膊往前走,“認真走路,不許笑。”
*
他們在長安尋了間客舍,一住就是半個多月。
這日正是元宵佳節,晡食之後,夥計進來送水,周行狀若随意地問他:“你們客舍提供的水,倒同城中的水不同。”
夥計取下肩頭的毛巾,擦擦額頭的汗,“自然是不同的,城中都是就近在井裡打的水。小店卻是從城外幾十裡取回的水。”
“每日從城外取水,倒真隻有你們妖靈能輕松做到。”石方巳感歎。
他們一住進客舍,便發現這家店從掌櫃到夥計都是妖靈。剛開始也有些詫異,一度以為這是家黑店,後來才體會到住這妖靈客舍的好處。
隻因妖靈較之凡人體力更強,不需要怎麼休息,便是夜闌人靜,但凡客人召喚,都會第一時間響應,的确能照顧得更貼心。
客舍之中還處處貼着隔音降噪的符咒,确實讓人住得舒心。
“你們也發現了城中的水有問題?”周行問。
“正是,不光是城内,臨近的水源都有問題,咱們也就隻好辛苦些,從城外打水回來。”夥計看起來比較憨厚,問什麼答什麼,也不藏私。
“可知是何人做的手腳?”周行又問。
“這個卻不知,”夥計摳了摳下巴,對此他們也是一頭霧水,“自我們來這裡便是如此。”
說起這個,周行也是奇怪,“你們不在深山老林修煉,如何跑到人境來做生意?”
“實在是沒法子,不過圖這裡能賺錢糊口而已。”夥計露出一個苦笑。
他一說,周行當即便明白了,自天路斷絕,下界清氣日漸枯竭,這些妖靈也不容易。
但凡是靈竅靈感弱些的,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于修行一道便很難有所進益了。無法靜心修道,卻又靈智已開,不甘山林清苦,自然就隻能到人境來讨生活。
“自來妖靈都不被允許進入凡人城郭,自大隋立國以來,更是在城池内外設下各種禁制,如何就長安城,這天子腳下反而能允許妖靈進來呢?”
“自然是隋主把我們請來的。”夥計把毛巾一甩,搭回肩頭,面上不經意地露出幾分得意。
周行驚訝地一揚眉毛,連已經在一旁督促石初程寫字的石方巳,都忍不住擡頭看過來。
“說到底,互利互惠而已,就好比城外新都,如果不是隋主請了我們妖靈。偌大一個城池,怎麼可能數月就修建成型?”夥計無意識地在毛巾上蹭手,“這長安,若少了我們妖靈,不知道要失去多少滋味。”
“怎麼說?”周行挑眉。
“咱們這兒有個綠腰樓,碧山暮雲兩位娘子那叫一個國色天香,她們每旬會表演一次,輕歌曼舞,極為難得。今日正好元宵,沒有宵禁,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兩位客官既來了,千萬切勿錯過。”
周行和石方巳對視一眼,真是走到哪裡都能聽到這二位的大名。
周行奇道:“而今隋國不是禁雜戲①嗎?怎的這綠腰樓還能作歌舞戲?”
夥計一笑,難掩得色:“這人境的皇帝,自然隻能管凡人,如何能管到我們妖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