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細看才發現,這竟真不是畫下來的。
“上面的墨色濃淡,筆勢走向,幾如真迹,”石方巳感慨,将手中錦緞翻來覆去地看,“這是如何做到的?難道這是繡上去的?”
“不對呀,要是繡上去的,如何卻不見針腳凸起。”周行伸手摸摸,也是不解。
石方巳指着兩個顔色交接的地方給周行看,“你看,凡是顔色變化之處皆凹進去了,頗似利刃雕镂出來的痕迹。”
“客官果真火眼金睛,”俞娘子微笑颔首,她五官平平,笑起來卻如春風化物,“不錯,這錦緞是以缂絲之法織就的。倒不是真的刀劈斧鑿,隻是因為織物的表面看起來有這種凹槽,有凹凸不平之感,所以叫缂絲。”
她看出來周行二人乃是外行,所以也不往深了講,隻用通俗的話來描述。
“我看這帕子上的筆觸豐富色彩細膩,我們平素能見到的絲錦哪裡能有這麼繁複鮮活的圖案。想來紙上一筆的顔色變化,複刻到這帕子上就不知道要廢多少功夫。這一方帕子怕是要花不少時間吧。”石方巳感歎。
“我手腳慢,這帕子斷斷續續的,也花了六七個月的時間。”俞娘子謙遜道。
“這要是做衣服,不得花幾年才能織好一件?”周行咋舌。
石方巳接話:“就是花幾年做了,怕也沒幾個人買得起吧。”
俞娘子見他二人連番誇贊,隻淡淡笑笑并不驕矜。
石方巳将帕子還給俞娘子,方才說道:“我三人今日來,是想一人做件衣裳。”
俞娘子聞言卻露出為難的樣子,“今日學徒都不在,這男女有别的,我不方便給兩位客官量身呢。”
周行擺手:“這有什麼關系,你把那軟尺給我,我們自己量了,你隻管記錄就是。”
俞娘子見他如此說,便取了軟尺給他。
周行拿過軟尺,就往石方巳身上比劃去。
那邊俞娘子蹲下身,輕輕招呼石初程:“小郎君,讓我來給你量量尺寸吧。”
石初程聞言乖巧地走到她面前。
俞娘子聲音溫柔:“來,咱們擡擡手。”
石初程聽話地把小胳膊支起來。
“頭擡起來一點。”
石初程乖乖擡頭。
周行這邊卻沒有這樣的溫柔小意,他拿着那軟尺卻不得其法,在石方巳身上比劃來比劃去,盡往他身上蹭。
石方巳隻覺得他手過之處,仿若帶着滾燙的炭火,走到哪裡,燒到哪裡。
他忍無可忍,捏住周行的手腕:“哪裡是你這樣的量法。”
周行叫屈:“我又不會。”
石方巳示意他看俞娘子那邊。
周行依言望去,俞娘子正用軟尺繞過石初程腰圍。
周行有樣學樣,也用軟尺繞過石方巳腰圍,正要記錄時卻猶豫了。
他看了下石方巳因為呼吸而上下起伏的腹部,維持這個半蹲的姿勢擡頭問:“是應該量吸氣時的尺寸,還是呼氣時的尺寸?”
“差不多吧?”石方巳也不确定。
“差很多诶。”他說着趁着石方巳呼氣,把手伸進軟尺和他丹田之間:“看,你呼氣的時候,有這麼大的間距。”
周行這一伸手,石方巳猝不及防,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怎知如今他腰身還被周行用軟尺繞着,他一退,周行也不防備,被他往前一拉失去平衡,直接撞進他的懷裡。
石方巳下意識攬住他雙臂,兩人當即抱成一團。石方巳渾身一僵,慌忙松開手。
周行卻宛若無知無覺,他問:“怎麼了大哥,哪裡不舒服嗎?還是我太用力,勒到你了?”
石方巳梗着脖子不看他:“沒事,量好了嗎?好了就放開。”
“早着呢。”周行再回頭看,俞娘子正量着石初程的腿長。
周行一本正經地學着俞娘子蹲下來,“大哥,你腳分開點,量褲子呢。”他拿軟尺比比劃劃,一隻手把軟尺拉到足跟,另一隻手拉着軟尺往他裆下拉。
石方巳幾乎崩潰,一把拽住他的手,“人家都是從背面量的,誰叫你從内側量!”
“早說嘛。”周行一臉無辜,繞到他身後,再量臀部到足跟的距離。
終于,周行折騰完了,石方巳也不由松口氣。
周行卻把軟尺遞給他,兩個胳膊左右伸直,“該我了。”
石方巳沒好氣地道:“你自己量。”
周行一臉委屈,“我自己怎麼量嘛。”
石方巳見他表情,心中不可抑制地一軟,認命地接過軟尺給他一一量去。
他們這邊把尺寸寫下給俞娘子,俞娘子一看卻皺起眉來。
周行見狀便問:“可有什麼問題嗎?”
俞娘子給他們解釋道:“這個尺寸隻怕不對。我雖然沒有量過,但是目測二位身量,臂長腿長斷不應該是這樣的尺寸,就是這腰圍稍微合理點。”
石方巳聞言隻拿眼睛去刮周行,剛剛他給周行量,周行也不好好配合,盡給他搗亂。
周行笑嘻嘻也不辯駁:“那要不再量過。”
俞娘子笑得一團和氣:“其實若有合身的舊衣服,也可以拿來比着做。”
石方巳無語凝噎,想起頭先那一通臉紅心跳,卻不知該埋怨對方為什麼不早說,還是慶幸對方剛剛沒說。
他待要想從乾坤袋中取出舊衣服,忽又想到面前這女娘是個凡人,隻好說道:“改日我們再送舊衣來。就勞煩俞娘子先給這孩子做幾套。”
俞娘子微笑颔首,問他二人:“小郎君如今正是長個子的時間,要不我把這衣服做得稍微寬大點,也免得穿不了幾天就不能穿了。”
石方巳道:“如此甚好,如今已經入春,先做兩套合身的春裝,再做兩件大些的夏裝就行。”
他摸摸石初程的頭,叫他自己去選布料。
石初程一聲不吭,跟着俞娘子去了。
周行見石初程走了,用胳膊撞撞石方巳,低聲道:“大哥,你有沒有發現鹿娃不對勁。”
石方巳奇怪:“哪裡不對勁了?”
“他之前聽說做衣服,不是挺開心的嗎?在路上又蹦又跳的。如今進了這同織坊,卻一言不發。他除了生病的時候,什麼時候這麼沉默過?”
石方巳疑惑道:“你說他生病了?不會吧,看臉色挺紅潤的呀。”
周行搖搖頭:“不知道,一會兒且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