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石初程躺在床上,忽然覺得胸口疼得厲害,他下意識地伸手摸去,才發現是挂在脖子上的骨戒正在發燙。
這骨戒自從骨婆婆給他帶上,便再未取下來過,骨戒也從未有過任何動靜,不知怎的今夜竟有如此反應。
石初程被燙得難受,下意識地想要把骨戒取下來,誰知剛捏住骨戒,便有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自手指傳遍全身。
他慘呼一聲,身體幾乎是難以自控地反弓起來,腳趾也開始痙攣。
隔壁還在秉燭聊天的石方巳同周行聽到動靜,意識到不對,立時沖了進來。這才發現石初程渾身大汗,已經昏厥了過去。
石方巳一手摸摸孩子的脈搏,一手摸他額頭,凝眉道:“有些發燙,但是脈象平穩,并無大礙。”
周行卻好像發現了什麼,他拍拍石方巳示意對方讓開,自己坐到床頭,輕輕拿起那骨戒。
此時的骨戒早已沒了之前駭然的溫度,變得像冰塊一樣寒冷。
可周行一就手便發現那骨戒氣息不對,他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
他放下骨戒,掐了個手決,骨戒中便飄飄忽忽出來一個影子——那是個極美麗的少女。
“小骨,是誰幹的?”周行沉聲道。
石方巳聞言不由瞠目結舌,他指着那少女磕巴道:“這是骨......骨婆婆?”
那鬼影正是骨白。
她乃是白骨成精,化形成了老妪的模樣。
那池連峰為求複生,不光取走當年留在她身上的一縷精魄,連帶着骨白自己的白骨真身也一并搶走。
骨白魂魄無處依歸,隻好回到這僅剩的原身骨戒中,此時的她虛弱至極,無法化形,自然變回了當年的模樣。
骨白的影子飄到床前,大概是因為魂魄傷得太重,她張了張嘴,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着急地比劃着什麼。
石方巳不明就裡,周行卻看明白了骨白的意思,他握緊了拳頭,咬牙道:“是那邪神殺了她。”
“什麼?”石方巳大驚,“那邪神果然還活着?”
周行隻是沉聲道:“小骨,你别着急,我都知道了,你且回到骨戒去吧。以後我再想辦法給你塑個身體。”
骨白颔首一禮,她知道主君的本事,見主君知曉了,這才放心地回到骨戒中。
石方巳忍不住問道:“式溪,這是怎麼一回事?”
“小骨是地輔星君煉制的傀儡,這些邪物煉制傀儡會在傀儡身上放入自己的一縷精魄,這也是為什麼小骨一直可以感應到那邪神。想來那邪神要死而複生,這才摞取了小骨身上的精魄,奪走了她的原身。她本就是白骨成精,如今失去了原身,本來應該灰飛煙滅,幸而鹿娃這裡還有她的一塊原身,這才能附身上來,暫且寄居。”
想不到當年對鹿娃的一點愛護,反成了她如今魂魄暫居之所。
周行歎了口氣,回身給石初程蓋好被子,将一個安神符放在枕下,這才繼續道:“我們還是小看了不距道的邪神。那東西居然殺而不死。”
兩人并肩離開房間,石方巳道:“邪祟難纏,是否能試試到地府的生死簿上勾去名字?”
“之前我也叫人到地府查過,早在大變之時,不距道就趁亂混入地府,将己方的許多名字勾除,從此便不受地府管束。”
黑暗中,周行語氣溫和,目光裡卻已露出殺機。
骨白跟了他數百年,兩人雖以主仆相稱,其實情分早如兄妹,如今骨白罹難,他又怎肯袖手旁觀。
*
石初程醒來的時候,早已日上三竿。
他悠悠轉醒,先是下意識摸摸胸前的骨戒,一切都沒有異常,胸口也沒有任何灼傷的痕迹。他有些困惑地爬起身來,疑心自己昨晚隻是做了個噩夢。
石初程在三個房間都轉了一遍,才發現阿爹同阿耶都不在館舍,他找不到人,也不亂跑,乖乖呆在屋裡寫大字。
及至寫好了每日的功課,正把字紙挂在楎椸上晾幹,倏地,桌案、楎椸卻都開始猛烈搖晃起來。
石初程茫然擡頭,隻見硯台中的墨水也被蕩了出來,湮濕了桌上的白紙。
門外響起雜亂的腳步聲,人群開始驚慌失措地叫嚷起來。
“地動了!”
“快跑呐!”
石初程不明就裡,趴到窗口向下看,見街上已經聚集了很多從屋裡逃出來的人。
人群顯得有些無措,有人心有餘悸地回頭,看着兩邊的房子;有人以為是上天降罪,擡頭望天,喃喃祝禱;也有小孩吓得哇哇大哭。
一個胖墩墩的大娘發現了窗口探出來的石初程,嚷道:“那小孩怎麼回事,怎麼還趴窗口,趕緊下來。”
石初程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害怕,急忙也跟着逃到大街上。
小小的孩童沖進吵吵嚷嚷的人堆裡,也無人留意他。
他便尋了個角落坐下,抱着膝頭縮成小小的一個團子,等着阿爹阿耶回來。
可不知周行同石方巳到底去了哪裡,石初程左等右等,也不見他二人的身影。
越是如此,石初程心裡就越是害怕,終于按捺不住内心的驚遽,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沙土,打算去找他們。
可他根本不知道阿爹阿耶去了哪裡,說是找人,也不過是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而已。
地動早已經停了,老百姓們見并無房屋倒塌,大地也沒有再震動,倒也漸漸安下心來,各自回了家。
石初程走着走着,不知怎的,竟走到了同織坊的門口,他在街對面遠遠朝裡面打望一下,隐隐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當即走不動道了。
他想要進去,可又覺得不好意思,磨磨蹭蹭了好半天,終于還是選擇鬼鬼祟祟地蹲在街對面,不住地往同織坊裡面瞧。
蹲了半柱香的時間,忽然他眼睛一亮——俞娘子背着個小包袱從店裡走了出來,正同夥計學徒們告别。
石初程下意識地站起來,向俞娘子奔了兩步,見俞娘子看見了自己,又害臊起來,低下頭往自己鞋尖看。
俞娘子見到石初程也吃了一驚,她走過去蹲在石初程面前,聲音柔柔地問:“石家小郎君,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呀?是迷路了嗎?”
石初程絞着手指不說話,臉卻從脖子紅到了耳根。
他自那日回去,心中就抹不去俞娘子溫柔的樣子,總想着來找俞娘子,再聽她對自己說話。
可是這話他又不願跟阿爹和阿耶講,小小的孩子想不通這道理,總覺得兩個阿爹對自己如此好,自己還念着娘親,便是對兩個阿爹的背叛,隻怕兩個阿爹知道了會傷心,萬一也不要自己了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