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明安是個厚道人,見聞夫人示好,一則不想人家覺得她拿大,二則也不願意欠人情,當場便指揮女兒:
“在渚,你去選匹布給聞夫人送去。到了舒宅,謝過聞夫人,跟她說,布不值得什麼,想要随時都可以來拿,香油就别供了,不值當花那個錢。”
俞在渚雖然不情願,到底拗不過親娘,從自己房間抱了匹布就往舒家去。
林遐閑來無事,也跟着俞阿姊屁股後面跑。
見俞在渚一臉不悅,林遐不禁奇問:“你們兩家不是素來交好嗎?怎的你今日一臉不情願?”
俞在渚跟林遐解釋:
“要說交好也是我祖父在的時候,當年我祖父上山采藥,正遇上舒大伯從山崖上滾下來,幾乎摔死,便順手救了他一命。那時候舒家還沒發迹,兩家确實走得近。可自我記事以來,舒大伯就沒上過我家門,倒是舒娘子常常來找我阿娘說話。”
“可街坊都說舒相公知恩圖報,年年給你家送大禮呢。”
“這倒也是,年年除夕都送,可那些禮咱們一分沒收,怎樣送來,便怎樣還回去了。這些年他家做壽迎親的,我們還貼不少禮金,誰料沒換來一聲好,反被他們在背後編排。”饒是俞在渚素來好性,提起這個也有些氣惱。
“不會是有什麼誤會吧?”林遐撓頭。
“天地良心,誰說的不是事實,誰斷子絕孫!”俞在渚賭咒道。
“你不想承情,咱們問明舒家是供在哪座廟裡,悄悄地去撤了香油,”林遐人小鬼大,想出了個馊主意,“隻做成神明顯靈的樣子,讓他們不可再來騷擾你們,可好?”
俞在渚笑道:“就你鬼主意多。回頭要是穿幫了,可不得了了。”
兩個小姐妹說說笑笑便到了舒宅大門口,說明來意後,便跟着門子去見主家。
舒家到底是暴發戶,有錢卻無情操。
俞在渚同林遐一路走去,隻見各色名花異草錯落無序地雜放在庭院内,郁郁蔥蔥的草木間,又突兀地放着幾個假山,圖的就是一個滿滿當當。
饒是俞在渚和林遐這兩個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小丫頭,都看得一臉鄙夷。
她兩個光顧着去看園林,不想這一路彎彎拐拐、各色掩映,竟能如此隔絕人的視線,不過落後三五步便不見了門子。
俞在渚同林遐着急起來,緊趕了兩步去追,這才發現這小路分叉太多,早不知門子去了何處。
俞家雖然同舒家是舊故,不過這幾年兩家确實也往來不多,這舒宅俞在渚還真沒來過兩次,如今跟丢了門子,便分不出東西南北。
林遐拉住俞在渚,賣弄道:“萬鐘以前給舒家送過貨,倒是知道一些路。讓我試試。”
“怎麼沒聽你說過?你的生意都做到舒家了。”俞在渚奇道。
林遐昂首挺胸地引着俞在渚走:“有時候,我和萬鐘從外地帶回來些長安沒有的吃食,城中一些富戶圖個新鮮,願意花高價買。不過一般都是萬鐘來送,我就來過一兩次。”
她先頭還自信滿滿地帶路,走着走着漸漸放慢腳步,及至後來終于停了下來,撓撓發髻,一臉的不好意思。
其實即便是她來送貨,也隻是從後門走到後廚,哪裡進過内院。
俞在渚一看她這表情便明白她也找不到路了。兩人隻好一通亂走,不知不覺竟來到一間屋子門口。
“看這規制,應該就是正屋了吧,”俞在渚抱着布就要往裡走,“怎麼大白天的,關得嚴嚴實實的?”
這兩個小丫頭直到此時也沒有意識到,她們一路走來,竟一個仆役都沒遇到,這對于舒家這樣的大戶是極不正常的。
“那我就不進去了,人家也不認識我。”林遐見俞在渚推門進去,便停住腳步。
她抄着手在門口等着俞在渚,忽然聽到裡面傳來“砰”的一聲響,接着是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
林遐在門口叫了一嗓子,卻不見俞在渚回應,她擔心俞阿姊有事,隻好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進門便是一個很空曠的大堂,俞在渚正背對着門站在大堂正中央。
“俞阿姊,怎麼了。”林遐走過去喚她,卻見一貫溫溫柔柔的俞阿姊,此時竟然臉色鐵青。
林遐順着俞在渚的目光望去,隻見偌大一個廳堂中,什麼家私也沒有,隻正中央供着一個長得奇奇怪怪的神像。
俞在渚帶來的那匹布,便落在神像面前的地上,砸落了一地的香蠟紙錢。
林遐顫顫巍巍道:“俞......俞阿姊,這砸人家神像不大好吧。”
她看向那神像,想分辨分辨是哪位菩薩的神龛,誰知卻發現那神像竟長着八條腿,身形分外妖娆妩媚,看得林遐瘆得慌。
“你看看供台上是什麼。”俞在渚幾乎是咬牙切齒。
林遐依言上前,隻見神像前懸空吊着三座塔香,供台上放着一些新嶄嶄的五铢錢,錢下面壓着三個人的姓名生辰八字。
“俞風和、俞在渚、鄒明安......這......這是你一家三口。”林遐驚得結巴了。這舒家竟用俞家三口上供給這......這不知道什麼鬼。
“這是見不得光的淫祀[1]。”俞在渚已經冷靜了下來,她走到供台前,将三座塔香取下,擲在地上,塔香當即摔得粉碎。
她将自家三口的生辰八字揣進兜裡,又要伸手去搬那座詭異的神像,可是她一個斯斯文文的女娘哪裡搬得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