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嗟歎一聲道:“人各有志,且由她吧。”
“是,卑職檢視過陽家供奉的邪神,發現那竟是個空殼,往常能在邪神偶像當中看到的光華流轉,在陽家邪神身上都不存在。”
周行奇道:“還有這樣的情況?莫不是也被誰偷去了香火?”
“據卑職探得的消息,這邪神是數月前,忽然變成這個樣子的。陽家也試過增加供奉,卻并沒有什麼變化。倒像是......像是邪神蛻殼而去了。”
周行神色一凜,“若真是邪神蛻殼,那就不是小事了,再查!”
“是!”
*
然而不管四隅堂再怎麼查,也查不出任何新的訊息了。
就像是所有的邪神當真已經被他們尋獲了一般。
于是,四隅堂在周行的授意下,将查獲的邪神偶像盡數銷毀。此案也就算了了。
可那舒、陽兩家到底是凡人,四隅堂也不好處理。
周行便命着人暗中盯着這兩家,但看他們是何時、又是怎樣同不距道聯絡。
這才同石方巳帶了石初程,離了長安城,一路向南而去。
他們走走停停,花了兩個月,才從長安走到信州的境内,又在信州停留了一段時間,方從雲安上了長江。
周行不知從哪裡弄來個蓬船,他在船頭畫了個法陣,小舟便逆流而上,往渝州方向駛去。
一時入夜,風高浪急,石初程坐在甲闆上數星星。
周行過來湊趣:“數到多少了?”
“七十一、七十二了!”
“真厲害。你看那個你數過了嗎?”
“數到了,還有那個也數了。”
這倆父子坐沒坐相,一會兒就滾在甲闆上,變成躺着看星星。
“哎呀,船轉彎了,那裡的遮住了。”
石方巳靠在蓬内看他們,他沒有擡頭,眼中卻好似也承滿了星星。
不多時,三人沉沉睡去。
小舟有陣法加持,盡職盡責地避過水中礁石淺談,晃晃悠悠向着既定的方向駛去。
到了後半夜石初程醒了,半夢半醒間,恍惚聽到有人呼喚愛子,聲音溫柔清婉,宛若母親的呢喃。
“阿娘?”
石初程爬起來,迷迷糊糊往舟頭走去,腳下步履虛浮,昏昏沉沉就踩上了舟頭的法陣。
法陣被他一腳踩花,小舟頓時失去了前進的力道。
長江水激流湍急、礁石密布,自來便兇險。這小舟剛一失去護持,立時如飄飄浮萍被水流裹挾着亂竄,好巧不巧,撞在一個礁石上。
船倒是沒有翻,不過一個頓挫,石初程站立不穩,身體一歪就要被甩進激流中。
說時遲那時快,斜刺裡忽然伸出一雙寬厚的手,一把抱住了石初程。
石初程回頭一看,抱住自己的正是阿耶。
原來石方巳也被那江面上的女聲吵醒,他護着石初程站在舟頭凝神四望,又不見任何人。
石初程驚出了一身冷汗,徹底醒了。
“想來是水鬼作祟。”周行不知何時也走到船頭。
石初程聽阿爹如此說,更覺毛骨悚然,他一轉身,便縮進了阿耶的懷中。
周行伸手撥弄了一下石初程睡得亂糟糟的頭發,哄道:“怕什麼,鬧鬼而已嘛。”
不想他越哄石初程越害怕,最後竟吓得哇哇哭起來。
見這孩子如此膽小,石方巳也是一臉無奈,抱着哄着進了蓬中。
周行吐了吐舌頭,補好法陣,也跟了進去。
好容易哄睡了石初程,兩個大人倒走了困。
他二人并肩躺着,齊齊把頭伸出蓬來,打算來個徹夜長談。
“我總覺得在長安的種種,有種被人牽着鼻子走的感覺。”石方巳看着滿頭繁星。
“你也感覺到了?”周行轉頭去看石方巳。
“我們一到長安,先是在街頭遇到捏泥人的妖靈,捏了花底眠的、綠腰樓的四位美人,到館舍夥計又推薦我們到綠腰樓,借此引我們去花底眠。
後來花底眠的事情解決了,唐馳骛又引我們去同織坊,就是想讓我們經由俞娘子去查舒家。
可俞娘子一家其實同舒家少有來往,如不是借運一事,我們也不大可能從俞娘子查到舒家去。”石方巳擦擦濺到臉上的江水。
“這唐馳骛也正是擔心我們查不到舒雲麟頭上,你猜那轉運的主意是誰教給舒雲麟的?”周行翻個身,他曲着一隻手,給自己當枕頭。
“是唐馳骛教給舒雲麟的?”石方巳一點就通,“你如何知道的?”
“俞娘子後來去告官,舒雲麟自己說是開同織坊的老闆教他的辦法,”周行說着輕哼一聲,“這小妖也是個不擇手段的,俞娘子好歹同他雇傭一場,幫他賺了不少錢,手段竟如此下作。”
“小人之舉,”石方巳素來不喜唐馳骛谄媚,如今便更加不屑,“可我有一點不明白,他們如此挖空心思引導,為什麼不能直接把消息告訴你呢?”
周行摸摸下巴,沉思道:“他要是想把不距道賣給我們,又把自己摘出來的話,那他這一通上蹿下跳,早都暴露自己了。況且自邛都他賣了不距道邪神開始,便不可能再在兩方搖擺了。”
“如此,他們要防的便不是不距道,而是......”石方巳說到這裡頓住了,他到底不是玄天城的人,有些事情他不方便開口。
“隻怕再查下去,便要查到玄天城内部了。”周行的臉色冷了下來。
月亮漸漸隐入雲後,帶走了最後一點光芒,兩岸聞得幾聲遙遙的猿啼。
石方巳忽覺困意上湧,漸漸聽不清周行在說什麼。
周行的聲音也變得含糊,最終被鼾聲掩蓋。
水聲依舊,不知怎的,小舟卻不再前行,隻在江心打轉。
周行一個激靈坐起身來——
他依然在舟中,左右卻不見了石方巳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