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距道屠我師門,與我不共戴天,我不會加入不距道,也不能加入水族。”
聽到不距道三字,式溪立時有了反應,他斷然開口,語氣生硬,毫不顧忌時烏的顔面。
被輕視得多了,難免有些敏感,此時式溪的一番話,在時烏看來就是對水族的蔑視,時烏幡然變色:
“所有反對我們的人都死了,你也想死嗎?”
式溪握緊拳頭,耳杯碎在他手心,玉碴幾乎紮透了手掌,血順着幾案留下來,他卻似渾然未覺,隻凄然道:
“他們死得,難道我死不得嗎?”
時烏将杯子重重磕在案上:
“天堂有路你不走,那就别怪本王無義。”
式溪站起身來,正要說什麼,倏爾嗓子一甜,噴出一口血來。
他詫異地看向被時烏放在一邊的酒壺,又轉向時烏,不可思議道:
“你下了毒?”
時烏冷聲道:“你若肯為我所用,下一道菜就是解藥,你若不肯投誠,我也不能留你這樣一個禍根。人來!”
水族侍衛應聲而至,将式溪團團圍住。
“我知道你本事大,這毒酒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修為越高,中毒越深。以你的修為若是沒有解藥,性命隻在旦夕。”時烏有些得意。
毒酒發散開來,式溪隻覺天旋地轉,他膝蓋一軟,跌倒在地,模模糊糊聽見時烏又問道:
“最後問你一遍,你加入嗎?”
式溪耗盡力氣才勉強支撐起上半身,他毫不猶豫地搖搖頭,慘然一笑,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正這時,他眼前一暗,燈火通明的紫極殿驟然黑了下來,一時間伸手不見五指。
得益于時烏的耳提面命,水族侍衛都知道這式溪真人的本事,适才都是嚴陣以待,如今乍逢變故,還以為是式溪發威,個個吓得面無人色,自己就亂了陣腳。
式溪倒在地上,忽覺有人攬住了自己的腰,将自己往外帶去,渾渾噩噩間,時烏憤怒的嚣叫越來越遠。
他手足無力,意識越來越模糊,終于昏迷了過去。
*
等到式溪終于清醒過來,他掙紮着坐起,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桌山,身邊一個背身而立的女子,正是唐雩。
式溪掙紮着坐起來,唐雩聽見動靜,回身走到他身邊,低聲道:“我已經幫你解了毒,所幸我阿耶不知你修為全失,反而中毒不深。你......感覺好點了嗎?”
式溪虛弱地點點頭。
“對不住,式溪,我不知道我阿耶會對你下手。”
唐雩面上帶着幾分愧疚。
式溪卻問:“你救了我,不怕時烏怪罪嗎?”
“我回頭還要找他要個說法呢,”唐雩有些憤然,轉而又道,“宴席之上,我阿耶把美人和王位都許給你了,你都不要嗎?”
式溪盤膝而坐,臉色依舊蒼白,他溫聲道:
“我了解你,雩兒,你做不了甘居人後的賢妻良母,我也不想做個空有頭銜的傀儡。”
“對不住,式溪。我......”
唐雩蹲在他面前,多少有些歉仄,式溪待她可謂一片赤誠,如今卻累得他如此下場。
式溪按住她的手,止住她的話音。
“讓我想想看,之前清氣絕大部分都在九重天上,不距道一定承諾過你們,大變以後,清氣就會下沉,屆時你們妖靈會得到更多的清氣以助修煉。”
式溪目光越過唐雩的肩頭,望向遠方的天際。
“可是大變以後,大部分的清氣并沒有下沉,天地徹底隔絕,将來清氣還會越來越少,”他停頓一下,聲音有些喑啞,“還有别的承諾......原本說好給你們妖靈的權力、地位,隻怕也沒有盡數兌現吧。”
“雩兒,不距道的承諾不可信。”
式溪收回目光,看向唐雩,語氣誠摯。
“這個我亦知道,我早勸過阿耶,他不聽我也無法,人家畫一個餅,他就吃得肚滿腸肥,”唐雩無奈地搖搖頭,接着話鋒一轉,“可你不加入我們,你還能去哪裡,不周玄天已經沒有了,下界以後都是不距道的天下,是妖魔的天下,哪裡都不會有你的容身之處。”
式溪把臉埋進雙手中,半晌才擡起頭來,眼底還有一抹紅,可語氣中已經不見了脆弱:
“以前師長們都在,我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弟子,自然可以任性、可以妄為,如今他們都沒有了。不周玄天的責任隻能我來扛,雩兒,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他輕輕地撫摸唐雩的臉頰,一如當年兩人情濃之時,但是心底曾經無限的柔情早已随着桌山上的淩冽寒風飄遠。
這一刻,他清楚地知道,他在這天地間的最後一個故人——他的雩兒,也沒有了。
自此以後,這條臨淵獨木,他隻能孑然一身地走下去,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