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被她這死纏爛打,鬧得沒辦法,也許是孤獨得太久了,到底渴望有人陪伴,式溪終于還是妥協了。
他帶着骨白到了朝徹溝,隻見他足下似有青雲流動,步履間速度極快,轉瞬就到了山腰處。
骨白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兩邊高峰聳立,他倆原來是在那極窄的夾縫中行走,頭頂隻有一線玄天,越走越有一種陰寒森冷的意味。
這兩峰相夾處,已然是天斬之煞。
此處風水極差,煞中有煞,竟是個聚陰之地。方圓百裡的陰氣、濁氣、污穢之氣,盡皆被吸往此處,山上的各色猛獸蛇蟲,凡有靈性,無不避而遠之。
骨白卻并不害怕,坦然地進入這個大煞之地,她對式溪無限信任,當下隻有驚歎,以及......對主君的擔心。
他二人一面走,骨白一面将這十年間下界的情況告知式溪。
“如今的确有了個玄天城,就在距此不遠處,領頭的是當年玄天台的幾個外門弟子,玄天城形制也同當年一樣,設有天地四時六官,由六卿分管。天官冢宰叫邵則德......”
“果然是他。”式溪微哂。
“地官司徒叫曲則泉、春官宗伯叫瓦則嬰、夏官司馬叫王則執、冬官司空叫多則和。”
“秋官司寇呢?”式溪問。
“隻缺了秋官,據說由于業因錄遺失,便沒有建這秋官幕府。”
“沒有刑曹,善因無獎,惡果無罰,這下界隻怕更加烏煙瘴氣。”式溪蹙眉。
“如今玄天城隻怕有心也無力,實在是打不過不距道,能苟延殘喘已是不易。”骨白解釋道。
式溪又問:“這五人全是外門弟子,竟沒有一個不周嫡傳弟子嗎?”
“這世上隻怕已經沒有别的不周弟子了。”骨白黯然道。
原來當年式溪離開後,俞池的那小院也沒能保住,屠刀之下,裡面的不周弟子無一幸存,就連俞池本人也不知所蹤。
“這十載以來,零星也有不周弟子現身,但是都很快隕落,或被暗殺,或走火入魔,竟無人幸存。”
式溪臉色陰沉,有人想要斬草除根。
此時已是月上柳梢頭,頭頂的月亮皎潔明亮,山坳間卻依然黑漆漆一片,月光撒下來如同也被吸進某種鬼神莫測的黑暗中。
骨白仔細看去,原來這四周早被黑霧籠罩,宛若一個巨大的墨團,将這方天地一筆抹去。
兩人走到蝕餘洞前,洞向醜方,戊方卻見水,是個八煞黃泉的所在。
式溪帶着骨白進入洞府,從懷裡掏出個綴着寶石的項鍊遞給她。
骨白并不多問,立刻将項鍊挂在脖子上。
黑暗中,隻見那寶石發着翠綠幽光,連帶着佩戴的人,整個都罩在微光裡,原來是個隔絕煞氣的法寶。
“你如今修為不濟,不能抵抗這煞氣,先帶着這個項鍊,待哪日你修為跟得上了再說。”式溪叮囑道。
*
邵則德帶着師弟們在廢墟中重建了玄天城。
可不距道稱霸下界,自然不會容許玄天城死灰複燃,雙方的沖突爆發了一場又一場,無數的僚佐就倒在城牆根。
真正有實力的大能,大都在那一場潑天大變中隕落,下界剩下的修士往往并沒有太強的實力。
在不距道一波一波的攻勢下,眼見着玄天城要全軍覆沒,邵則德的道侶向晚真人在絕境中毅然化為城牆禁制,終于在風雨飄搖間護住了玄天城。
兩人以共魂咒相連,一損俱損,邵則德一夜之間皺紋叢生。
他的幾個師弟都勸他再找個道侶與之雙修,以避五衰之勢。
邵則德卻隻說“修短随化”,不肯琵琶别抱,甯可守着一把清風度日。
兩人如别鶴離鸾,卻不改恩愛情長,同道同心,共守玄天城,一時被傳為美談。
可是不周弟子損耗殆盡,新的玄天城早已沒有當年的實力。他們在下界的空間不斷被不距道擠壓,幾乎沒有抗衡的能力。
邵則德這個大冢宰也是饔飧不繼,愁出了一把把的白發。
修士的成長是以百年計的,短時間又哪裡能揠苗助長?
“我竟以為光靠我們這些外門弟子,也能抗住不距道,”這天他又踱步到了城牆上,想要同化成護城禁制的道侶說說話,“是我太自大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早該想到的。”
清風帶來向晚的聲音,在城牆上凝出一個清麗溫婉的虛影。
“阿晚,你怪我嗎?”
邵則德伸出手來,想要觸碰那虛影,虛影卻化成一把風,從他指尖溜走。
邵則德不由向前追了一步,這才讪讪地放下手來。
清風寂寂無言。
“大冢宰!大冢宰!”
當時的夏官司馬王則執,興沖沖地奔到城牆上。
“何事喧嘩?”邵則德收斂神色。
“就是之前下官禀報過的那個上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