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并不激昂,反而有一種置之死地的平靜:
“不距道殺盡了我的手足親友,今日便是搭上我一條性命,我也要他們血債血償。諸位若是不願同往,盡可自便,我絕不強求。”
“不距道也殺了我全家,此仇不共戴天,我也不走,我和他們拼了!”
說話的軍士早已被血和泥模糊了五官,隻一雙鳳眼亮得吓人。
“我師門也喪在不距道手中,我也不走,殺一個我就不虧,殺兩個我還賺了。”
宿仇激起了血性,憎恨點燃了銳氣。
剩下的軍士紛紛揮拳附和:
“我也不走!”
“還有我!”
“算我一個!”
請命之聲回響在山腹中,十二個軍士,沒一個是孬種。
周行點點頭,他努力壓下喉頭間的哽咽,啞聲道:
“在場的諸位都是我的生死同袍,如今我們隻有十三人,對方卻是整個太初旗,他們在此經營多年,硬拼是沒有勝算的。”
他頓了一下,繼續道:
“如今晉室八王逐鹿、已有土崩魚爛之象,草野也是盜賊蜂起,梁益、荊湘、江楊等地流民揭竿,兵戈不斷,再加上不距道逆天叛道、惡積禍盈,以緻下界處處敗井頹垣。
生民倒懸,無所依歸。生者的怨苦,交織着魂靈的冤恨,組成這滔天的怨氣。”
周行闊步走到深淵邊,瞰向那黑漆漆的洞口,“這通道秘術依仗的就是怨氣。”
“我懂了,不距道是用在人境制造的怨氣,置換出封印下的濁氣,”一個軍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繼而又轉為驚駭,“他們往濁域注入怨氣,若是有足夠多的怨氣同濁氣混雜,終究會形成毀天滅地的能量。”
“不距道亡三界之心不死!”另一個軍士咬牙,憤然道。
周行大步走回來,繼續道:
“我有一個辦法,可燒盡當世怨氣。可一旦施行,諸位再難全身而退。”
“竟有這樣的辦法?”衆軍士聞言卻并不畏懼,反而眼前一亮。
“風蕭蕭兮易水寒,我們本就沒有回去的打算,死又何懼?”
“這滔天怨氣若無處疏導,将來必緻災禍,若是真要能憑借我們十來個人,燒盡這怨氣,也算功德一件。便是死了,泉台之下也好顯擺,先下去的袍澤們聽了不知道會多羨慕我們。”
鳳眼軍士笑起來,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
接下來的事情于周行而言,是一生都不願再提的一段至暗回憶,他布下一個大陣,指示十二軍士一一站到對應的方位上去。
此時天色漸明,沒有夜色的掩護,十二軍士一出來,便現了行迹,太初旗終于發現這幾個漏網之魚,迅速朝他們張開網來。
那是異常艱難的一段路,十二軍士為了到達既定的方位奮不顧身。
“一、二。”
周行時刻關注着陣中的十二方位,就位一個,他就數一個。
鳳眼軍士的方位是最遠的,她甫一現身,身上就被戳了七八個窟窿,面對蜂擁而至的敵軍,隻好滾在地上詐死。
“三、四。”
“五、六、七。”
不距道不肯放過一個漏網之魚,死屍身上也要補刀,劍戟戳在鳳眼軍士身上,人卻紋絲不動。
“八、九、十、十一。”
待得不距道走開,那血污腫脹的眼皮才掀開一條縫,帶着渾身的血往前爬,路到了盡頭,血也流幹了。
“十二。”
十二軍士無一辱命,皆到達既定方位。
但,也無一幸存。
零星的十來個軍士抗衡遍山的敵軍,無疑是蚍蜉撼樹。
不距道免成宮中。
“報!敵軍已全軍覆沒。”奉道大聲疾呼,向畢則新傳訊。
畢則新揮揮手,示意奉道知道了。
待奉道退去,他轉頭看向旁邊的玄牝元君偶像,笑道:
“崔嵬,你看,當年我還正經當他是個敵手,如今看來,完全不堪一擊嘛。”
玄牝元君的偶像一動也不動。
畢則新目中含情,他輕輕撫摸了一下偶像的臉頰:
“可惜你看不到這些,不過你放心,你不在,該做的,我一樣不會少做。這個下界,早晚會翻覆,成為你我心目中的樣子。到時候,我們還會團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