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效果是顯而易見的不好。
燕銜泥本就不善言辭,今日為民請命,硬着頭皮跟陳叔寶道明厲害,試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她說得唇幹舌燥,陳叔寶也沒聽進去隻言片語。
周行倒是優哉遊哉,他鸠占鵲巢,坐在了陳叔寶平素的位置上,就着取暖的炭火,憑欄煮茶。
他的面前擺着十數種各色瓷罐,裡面放着各色香料,有薄荷、陳皮、桂皮、幹姜、大棗等。他一概都不取用,隻把茶葉丢在沸水中,看着茶葉随水翻滾。
等着水開了,分出兩杯給燕銜泥同陳叔寶,他自己卻不喝,隻把那小杯放于鼻尖,嗅着那茶葉獨有的香味。
陳叔寶說起來也早過了而立之年,卻一點沒有而立之年的成熟穩重,一口水味道不對,都值得他以國君之尊大發牢騷,他走過來,指指周行桌上一溜小瓷罐:
“茶不是你這樣煮的,這些都得加,少了滋味如何入口?”
周行看也不看他,呷了一口茶水,這才悠悠開口:
“國君不思邦國殄瘁,稼穑艱難,反而日日寄情文酒,奢享酪奴[1],可知君侈必緻民勞,為了你的口腹之欲,把這些東西山長水遠地運過來,要消耗多少民力?”
陳叔寶即位數載,還從來未遇到過敢這樣對自己無禮之人。
即便是輔弼過先帝的重臣如毛喜[2]之輩,也隻敢借詐醉詐病,來隐晦地勸誡陳叔寶不要耽于酒色。
可饒是如此,也沒讨到好,陳叔寶不恤老臣苦谏之心,反而視其為掃了自己酒興的奸詐之徒,一度想要假手他人取其性命。最後因為他剛剛登基,立足尚不穩,這才從谏外放了毛喜。
毛喜是幸運的,還能保下命來。
臣心如面的傅縡[3]就沒有這樣的好命,他一封勸誡陳主“省嗜欲,遠谄佞”的奏疏,最終隻換得個賜死獄中的結局。
陳叔寶不辨忠奸,昏聩荒淫,以至于陳國朝堂之上,盡是屍素侵漁之吏,他每日聽到的也隻剩媚臣奸黠因其所好之言。
“哪裡來的田舍奴,敢在天子面前稱大!”
陳叔寶氣得把茶杯抛在地上,茶水濺在他的袍子上,當即暈濕了一片。
陳叔寶今日穿的并非皇帝冠冕,而是扮成了奉道的樣子,此時發起怒來,也帶點文氣,不見一點帝王範,反而像是個無用書生。
“不距道禍國殃民,國君若是執迷不悟,覆巢去國就在眼前。”燕銜泥說得口幹舌燥,剛把茶水一口悶了,又急急開口。
陳叔寶見周行并不理他,兀自在那裡煮茶倒茶,他迫于二人術法“淫威”,既走不出這閣樓,又叫不來侍宦,隻好氣得一屁股坐在琴前的笙蹄上,雙手快速撥弄琴弦,借铮铮琴聲發洩他心中的憋屈之情。
終于他停下來,對二人道:
“你們說得輕巧,可知當日我登基之時,我那好弟弟為了争權奪位,一刀就劈在我後脖子上,若不是不距道的神仙救我,我哪還有命在!更遑論登基為帝,坐擁半壁江山。”
陳叔寶又撥弄了一下琴弦,悶悶道:
“不距道與我國運相連,道昌則國盛,我自然要以舉國之力奉養元君。
“銜泥,你也看見了,陳國命數如此,非你我言語可以匡正。”
周行完全無視天子,隻淡淡對燕銜泥道。
燕銜泥見陳叔寶油鹽不進,心中一聲歎息,一時也覺氣餒,她走到周行身邊,憑欄遠眺,想要看看夜色。
“那裡怎麼了?”
燕銜泥發現不遠處的天空竟變成了紅色,不覺驚道。
“走水了!”下面有人嚷起來。
陳叔寶一躍而起,也沖到欄杆邊去看:“那位置是......是我的琉璃寶塔!”
他轉過來怒視周行同燕銜泥:
“都是你們,元君道場中說些冒犯元君的話,這是元君生氣了!你!你們壞我好事!”
周行放下茶杯,施施然站起來,泰然道:
“國君稍安勿躁,不距道的火,還沒有我玄天城滅不了的。”
***
琉璃塔中,唐比辰察覺到對方是假周行,并未直接叫破對方身份,而是不動聲色地引着對方轉過身去看窗外,自己悄悄後退一步,把六棱锏變了出來。
這六棱锏乃是龍宮至寶,能随主人心意變化大小,是以唐比辰長高了許多,也依然能自如地使用這六棱锏。
她握緊了锏柄,趁着假周行不注意,一锏就捅了下去。就在六棱锏碰到那人的一瞬間,那人卻原地消失了。
唐比辰驚了一跳,轉頭四望,忽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禺兒,找我嗎?”
唐比辰回身一看,假周行正笑盈盈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