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來自然是要賣的,不過我答應了遐兒,我的缂絲都給她幫我賣。”
“你還好提她?她都多少年沒有音訊了?你前些年在長安的時候,織的绫羅缂絲全被她诓走了,一分錢沒給你,你給她留着?”
“遐兒沒有诓我,她把我的缂絲帶去了外邦,那裡能賣得更貴。”
“這種拙劣的謊話也就好騙騙你這種無知婦孺!”來閣寶往回走了兩步,幾乎把手指怼到了俞在渚的鼻子上,“你就蠢到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見俞在渚被欺負成這個樣子,石初程氣得後槽牙都咬緊了,恨不得伸手把來閣寶那隻嚣張至極的手指給他撅折了,讓他再也不能跟俞娘子撒潑。
可這是人家兩口子吵架,他一個外人,又是小輩,幹預也不是,不幹預也不是,處境頗為尴尬。
猶豫之間,俞在渚已經開口了。
“遐兒不是這樣的人。我同遐兒情同骨肉,她說了會回來找我,就一定會回來。”俞在渚的模樣依舊斯文,這一番話卻擲地有聲。
“若不是逃了,這麼多年沒有音訊,那就是死在半路上了。難不成她一輩子不回來,你就等她一輩子?”來閣寶的聲音有些尖利。
自從俞、林兩家分别之後,俞在渚日思夜盼,時時挂念着遠在天邊的好友,可這些年來林遐是半點消息也無。俞在渚不是沒有想過,林遐的确有可能已經遭遇不測,畢竟去往番邦的那條路實在是太遠、太難了。
來閣寶一開口,專往人家痛處戳。
俞在渚眼眶當即紅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氣,一錘定音地宣布:“不管遐兒是死了還是活着,我對她的承諾不會變,她活着,我的缂絲給她留着,她死了......”
俞在渚眸中淚光隐隐,“我大不了都燒給她,讓她早早在下面幫我置辦家業也行。總之,這是我同林遐之間的約定,旁人沒有資格插手。”
“說些什麼混賬話!”剛剛從茅房出來的俞風和聽見女兒如此說,忍不住暴喝一聲,“在渚,你已為人婦,自當正色端操,以事夫主[3],怎能如此恣意跋扈?”
來閣寶見俞在渚拍闆定案,本來極為氣惱,可他又知道俞在渚向來一言而定,自己這次怕是又輸一局。
此時見嶽丈為自己說話,不覺挺直了腰杆,得意地看着大腹便便,幾乎要站不住了的俞在渚。
俞風和一開口,石初程便更是無法幫俞在渚說話了,隻好努力撐住搖搖欲倒的俞在渚。
吵嚷間,周行三人也走了過來。
見是為了林遐的事情争吵,周行開口道:“林娘子麼?她并沒有死,據說生意也蠻順利的,應該這幾日就快到錦官城了。”
俞在渚聞言,含在眼眶中的淚終于落了下來,她顧不上去擦眼淚,連聲追問道:“遐兒真的沒事嗎?她真的要回來了?”
“真不真的,咱們等兩日就可見分曉。”周行笑道。
石方巳也是第一遭聽說此事,喜道:“那這幾日我去城門外等着,免得她找不到路。”
周行打趣道:“錦官城九個城門呢,大哥知道她走哪個門?說不定人都到家了,你還在城門外翹首以盼呢。”
石初程可不知道他們說的是誰,隻心疼地遞給俞在渚一張沾滿魚腥味的帕子。俞在渚并不嫌棄,随手接過來,就去擦眼淚,誰料眼淚卻是越擦越多。
周行父子三人在俞家吃了頓全魚宴,伴着宵禁的鐘鼓聲往家走,石初程卻顯得有些愀然不樂。
“鹿娃,怎麼了?”周行拍拍石初程的後腦勺。
石初程悶悶道:“俞娘子那麼好的人,為什麼要嫁給來郎君。他......他根本配不上俞娘子。”
石方巳也是搖頭歎惋:“那又能怎麼辦,凡人婚事素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俞風和要女兒同誰婚配,她就隻能同誰婚配。”
“難道俞阿翁看不出來,來郎君根本不是良配嗎?”石初程疑惑不解。
“俞娘子應該是很小的時候就同來家定了婚約,據說這來閣寶小時候也是聰慧過人的,誰知道會長成這個樣子呢?而且來家這十來年又破落了,俞風和更不好毀約了,沒得讓人說他們家嫌貧愛富。”周行倒是知道點内情。
石初程猶自憤憤:“來郎君如今是上門,都能把自家夫人欺負到這個地步,若俞娘子是嫁到他家,還不知道要怎麼作踐人呢。”
“彩鳳随鴉,佳人薄命,可歎俞風和迂腐至斯,今日來閣寶幾乎騎在自己女兒頭上拉屎了,他竟還一意維護女婿。”周行說着忍不住搖頭。
他邊說邊轉向石方巳,發現大哥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的嘴唇看。從南陳一路回來,大哥的目光就老愛在這個部位逡巡,打的是什麼心思,簡直昭然若揭。
周行心中也不由一動,所謂小别勝新婚,兩人明明正是旖旎燕爾的時候。可惜一路回來,身邊都有個沒眼色的好大兒杵在那裡。
石方巳忍得辛苦,周行如何不是同樣委屈了一路?
此時此刻見到這樣的眼神,哪裡還忍得住?
周行一拉石方巳,故意慢了兩步,趁着前面石初程不曾回頭,火速一轉頭,在石方巳的目瞪口呆中,堂而皇之地在人家唇上蓋了個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