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回頭,周行就明白了為什麼适才石方巳聲音顫抖,為什麼石方巳不再言聲——
他看見石方巳滿面淚痕,正在無聲啜泣。
可石方巳怎麼會落淚呢?
笑話,他可是曾經叱咤風雲的莽蒼山君,是高義薄雲天的立地金剛,是豪氣蓋當世的铮铮鐵骨。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即刻就要死了,大哥也不會流露出半分軟弱之态的。
可石方巳現在就是哭了,哭得傷心欲絕,哭得肝腸寸斷,哭得委屈至極。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周行自己。
周行隻覺自己一顆心被人大力揉搓,血滴滴砸在胸腔當中,痛得他幾乎不能喘息,卻哪裡還能繼續僞裝冷漠,他甚至于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孩,有一點手足無措地,去給石方巳擦眼淚:
“大哥,你......你你怎麼哭了......别别哭......别哭。”
石方巳的眼淚卻越擦越多,他含淚艱難問道:“式溪,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心頭轟然一聲巨響,周行這段時間默默築起的所有堡壘,隻因這一句話,全都應聲倒塌。
他一把将石方巳摟在了懷裡,自己也紅了眼眶:“是我不好,是式溪不好,大哥你别哭了......”
“主主主......主君。”
剛竄進來的大司馬遊青州乍然見到這個場景,隻道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吓得一個趔趄,差點撲進一旁的泔水桶裡面。
周行抱着石方巳,依舊把人按在懷裡,看向遊青州的時候,已經恢複了平素的泰然:“你都是做大司馬的人了,做事怎的還是如此慌裡慌張?出什麼事了?”
遊青州連忙定了定神,拱手以對,把頭埋得低低的,半點也不敢往前看,生怕再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末将依令,已經把先天五旗與教民幾乎屠盡了。”
“幾乎?”周行揚眉。
“就剩下一二百,盡數藏進了希聲堂。那堂中設置了極為兇悍的陣法,我們一時攻不進去。末将觀察到那陣法有一條黑線聯通着外面,便循着那黑線找到了這裡。”
周行感覺到,懷裡的石方巳極輕微地顫抖了一下,心中頓生一個不好的預感,果然就見遊青州指着的黑線,正是石方巳脖子上的黑色咒術。
“好一個‘同命相連’的咒術,正是歹毒至極。”
周行臉色黑沉,心中殺氣澎湃,然而此時還真就拿這個咒術沒有辦法,萬般無奈之下,也隻好下令撤軍。
周行将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把石方巳的頭臉一遮,連帶着那咒術也裹在裡面,才把人小心抱了起來。
甫一就手,周行隻覺懷裡的人輕得好似一片羽毛,心中不由又是一痛。
***
石初程是早就回到了家裡,他之前在北鬥印中便覺得渾身發冷,咬着牙硬挺了下來。誰知現在回到陽間,身上的陰氣并未去盡,依舊冷得發顫。
他本想到竈房烤烤火,可一想到卧房一年多沒住過人了,必然到處都是灰,阿耶定然難以忍受,便又頂着身上的不适,在家忙活了一通。
先是仔仔細細打掃了一通卧房,再燒了一桶洗澡水,正準備歇口氣,周行便帶着石方巳回來了。
周行輕輕把人放在卧房床榻之上,才把罩住石方巳頭臉的外套取下來。
經過這一路回家,石方巳已經能适應人境的強光了,他睜眼一看,見自己竟一身髒污躺在床榻之上,下意識便掙動了一下。
周行自然知道石方巳的心思,以前石方巳可是連穿過的外套都不肯帶上床的,眼下怎麼肯如此上床,他連忙輕輕按住石方巳,溫聲道:“大哥,别亂動,床單髒就髒了,回頭咱們先洗個澡,床單咱們再換過就好。”
石初程連忙附和道:“回頭阿耶你洗澡,我就換床單。”
周行看了眼一旁的大木盆,便站了起來,往外間走去。
石方巳見周行一聲不吭就要走,卻不知要去哪裡,心中一慌,急得嚎叫起來,嗓音幾不似人聲。
石初程茫茫然看了看石方巳,不明白阿耶這是怎麼了。
周行卻又退了回來,俯身哄道:“大哥,我去丹房給你拿藥,馬上回來。”
石方巳卻隻顧搖頭,他如今是一刻都不願式溪離開他的視野。周行無奈,隻好跟石初程講明要什麼藥,讓他去跑腿。
石初程愣了一下,似是不敢相信阿爹竟還肯讓自己進丹房,卻見阿爹已經沒有再看自己,而是轉回了頭,正不知跟阿耶說什麼悄悄話,他方才連忙往丹房奔去。
待得清洗上藥已畢,周行給石方巳穿上中衣。原本合身的衣服,此時看起來卻顯得非常寬松。
石方巳坐在床榻上,背後靠着厚厚的墊子,半眯着眼睛,顯然極為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