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邊在明争暗鬥,另一邊倒是聊得熱火朝天,不知誰說了句什麼,俞風和便在一旁感歎:“我們俞家從來就是人丁稀薄,到如今也隻有我這一支。便是我有幾個兄弟,都沒能養下來。”
石方巳端水端得心累,想要分散二人的注意力,見此忙插了句口,可他聲音不大,對面聊得熱火朝天,竟一時沒人注意到。
林遐搶着翻譯:“大哥說西戶!”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搞得舉座愕然,都看向石方巳。
石方巳一時有些尴尬,張了張嘴,沒出聲,又轉向周行,示意他給翻譯翻譯。
周行放下筷子,慢悠悠開口:“大哥說的是‘析戶’。适才俞夫子說,俞家人丁稀薄。大哥的意思是,就算俞家人丁興旺,按照現行的開皇律,也是要強行析籍分戶,分下來其實照樣隻是這幾個人而已。”
石方巳笑着點點頭,他就是這個意思。
周行得意至極,卻看也不看林遐,又夾了一筷子菜喂給石方巳:“大哥,來,小心燙。”
林遐翻個白眼,氣得隻顧扒飯。
“皇帝這麼做還不是為了收糧而已,之前将古三鬥變作今一鬥,白白叫我們多交了多少稅賦。”俞在渚接口道,小錯兒乖乖坐在她懷裡,吃着手指,時不時被阿娘投喂一口。
而俞無筌在鄒明安懷裡卻不安分,老是伸手要抓吃的。
石方巳一眼看到,跟周行嘟哝了一句。
周行笑道:“鹿娃,你去另拿個高凳,讓小筌兒自己坐吧,鄒娘子也好吃飯。”
鄒明安忙道:“可不能縱容這孩子,給她坐上席來,她會霍霍的。”
“便由她霍霍吧,今日席間都是自己人,不打緊的。”周行勸道。
石初程早已拿了個凳子回來,卻放在自己旁邊:“小筌兒坐小舅父旁邊好不好?”
俞無筌立時從鄒明安懷裡滑了下來,奔她小舅父去了。
俞風和喝了兩杯酒,說起之前在長安的見聞:“我離開長安的時候,關中又起了饑荒,朝廷竟不放糧。”
“不是有義倉嗎,說豐年将糧食放在義倉,有官府照看着,災年便可以去領糧食的,”鄒明安又轉頭問俞在渚,“我記得咱們當年也是交過糧的。”
俞風和冷哼:“義倉!而今都是朝廷的官倉了,反正我離開長安的時候,看到很多老百姓就餓死在糧倉附近!北周的舊倉倒是開了,想吃,也得掏錢買。”
林遐驚呼:“北周!北周不是都亡了十來年了嗎?”
萬鐘也是詫異:“十幾二十年前的陳米,竟還能吃嗎?”
諸人都是搖頭歎息。
“我和阿娘之前還讨論過,要不要舉家重回長安,幸而沒有動身,”俞在渚将一塊蘿蔔夾成了小塊喂給小錯兒,“卻不知這朝廷不放糧,關中的百姓可怎麼辦?”
俞風和将一杯酒一口喝了:“皇帝下了明旨,讓老百姓去洛陽就食,皇帝自己也帶着百官去洛陽。”
萬鐘道:“此事我也聽說了,據說皇帝在路上碰到百姓,見到百姓慘狀,都落淚了。”
林遐冷笑:“哭有個屁用,惺惺作态!俞老爺子,等你當上了官,得見天子,定要當面跟他說道說道。”
林遐這話可謂哪壺不開提哪壺,俞風和數載蹉跎,明顯是無功而返,她這麼說,若是換個多心的,隻怕就要覺得她是在嘲諷了。
萬鐘在旁想要阻止,卻也來不及了。
所幸俞風和知道林遐向來心直口快,倒也不以為意,當下有些黯然道:“做官的事情,這輩子我也不去想了。沒那個命,我都五十好幾了,屬于花點錢就可以免徭役的人了,以後就安安心心在蜀中終老吧。”
正說着,院門外傳來敲門聲。
石初程忙去應門。
石方巳疑惑地看向周行,那意思是——
“還請了誰嗎?”
周行也是茫然搖頭:“沒别人了呀。”
說着,石初程已經陪着來客進來了。
衆人齊齊看去,隻見來客一身的貴氣,邁着方步走在石初程的前面,頗有些目中無人的架勢。
“鹿娃,這位是......?”周行問道。
石初程笑着介紹:“這是我昔日同窗崔秀,剛從長安回來。”
崔秀拱手:“不請自來,叨擾了。”
周行道:“鹿娃,還不趕緊添座,請崔郎君一同用餐。”
林遐笑道:“崔郎君也是剛從長安回來,不知同俞老爺子有沒有半路上碰到?”
“說來也巧,我同俞老爺子正是一同從長安回到蜀中的。”崔秀挨着石初程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