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千峰好容易送走了這尊大神,一回過頭來,見式溪已經回了坐席,正坐沒坐相地斜靠在憑幾上。
他正要擺出長輩的款,狠狠說一說這小子,誰料式溪卻搶在燕千峰之前開口了。
隻聽式溪輕哼一聲,語帶不屑道:“至于嘛,跟那個主兒用得着這麼做小伏低嗎?”
燕千峰用手指頭隔空點着式溪的額頭:“你呀,誰你都不放在眼裡。那羅酆山聖是同女娲娘娘同時代的上神了,比咱們,資曆可老了去了。你還不對人家放尊重點。”
“老有什麼用,千年王八資曆還老呢!”式溪是半點也聽不進去。
“式溪!”饒是燕千峰素來好脾氣,此時也有些愠怒了。
式溪也是個機靈的,見燕千峰當真惱了,連忙見好就收:“好好好,我不說他了,不說他了。”
燕千峰見他服軟,收了怒色,也坐到了式溪身邊。
不同于式溪的沒型沒款,燕千峰卻是正襟危坐,顯得儒雅端莊:“今天那人跟你說,他能助你做三界共主,你當真就半點也沒動心?”
式溪拿起案上的水壺,給燕千峰倒了一杯靈泉水,聞言笑道:“三界共主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我現在無官無職,來得逍遙自在。”
式溪當然不可能看得上什麼三界共主的位置,畢竟以他的修為實力,早已能在三界橫着走。就是那羅酆山聖不也被他嗆走了嗎?
更兼他對權力素無欲望,有此反應,也是正常的。
“世上能如你一般的又有幾人。多的是在權力的欲望下迷失自我的人。”燕千峰拿起式溪纡尊降貴,親自給他倒的水,抿了一小口。
“他們想要權力,不若直接打上靈山,攻上南天門,搞這些彎彎繞繞的做什麼。”式溪哂笑道。
燕千峰又抿了一口水:“那你就是小看這些人了,他們要的,不是取代現在的三界共主,而是完全掀翻舊有的秩序,重新建立一個新的三界。”
“他們說得輕巧,卻也不想想代價麼?”式溪将那水壺拎起來,也不往水杯中倒,卻是直接懸空往自己嘴裡倒了些。
燕千峰看見,嘴角抽了抽,默不作聲地将手裡的水杯輕輕放回了幾案。
式溪見狀,體貼地又要給燕千峰滿上。
燕千峰慌忙攔住:“啊......不......不用,我不渴了,你喝你喝。”
式溪卻也不強求,隻把水壺随意丢回了案上。
說來,這水壺其實是個法寶,裡面直通着一處靈泉,是以壺内的水倒之不竭。
那時天地聯通,下界的靈氣充沛,他們這些修行的人也不缺靈氣,這樣的靈泉水也不甚珍惜,不過是随便喝喝。
倒不像大變之後,下界靈氣枯竭,也就是周行手裡還有些聚攏靈氣的法子,好歹還能庇護一下玄天城的僚佐。
“我之前也曾偷溜下山來過,”大抵是覺得靠着憑幾不舒服,式溪離了那憑幾,改為箕坐,“那時候人境出了個人人稱道的聖人,他看出彼時天下的弊病,也想要颠覆人境原有的規則。裡裡外外的,推行了一系列改制的政令。
改田稅制、禁奴婢買賣、改币制、改中樞權利分布,就連郡縣的名字、劃分他也要橫插一手,一改再改。
往往一個地方被他連着改過幾個名字,政令下達的時候,都不知道這地方該叫什麼名字了。還得在上面附着一連串的曾用名。
要說他本心也是好的,可惜他什麼都想改,什麼都想管,又不管改這一通,百姓會遭什麼殃禍,不管不顧地攪和一通,反而惹得人人都要反他。最後也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那一次所謂的颠覆舊有制度的嘗試,當中死了多少百姓,我雖然隻見到一角,卻也是記到了現在。
凡間一個王朝的興替尚且如此,若被颠覆的是三界,那将又是怎樣的一種生靈塗炭?搞這些東西,我卻不知意義在哪裡。難道就為了某些人那見不得人的野心嗎?”
燕千峰并未打斷式溪,隻是默默注視着他,一雙眸子中卻分明已經閃出了光來。
然而彼時的式溪并不能看懂燕千峰的目光,他隻覺箕坐更是不舒服,便再度換了個姿勢,竟是猴坐了起來,他調整好姿勢,這才繼續道:“更何況,咱們上頭還有天道盯着呢,颠覆三界,說得好聽。有命拿,得有命享受吧。”
“若是颠覆了三界,你就是天道,自然是有命享的。”燕千峰試探道。
式溪嗤之以鼻,從手側邊,又摸出了那卷兵書:“沒意思,有那功夫,我還不如四下裡多轉轉,天地山川不知藏着多少美景趣事,不比搞這陰謀有意思嗎?”
“你還真是無欲無求。”燕千峰終于失笑搖頭,眼中卻帶着贊許與欣慰。
如果說,燕千峰之前對式溪隻是愛才,那麼這一刻開始,燕千峰才是真正将式溪當做了自己的衣缽傳人,自那以後,更是将自己滿腹學問,傾囊以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