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溪,你真的不怪我嗎?你原可以不用經曆這些的。該死的隻有我一個而已,你明明可以活得很好的。”石方巳有些忐忑地看着懷中人。
周行忽然笑了,乍起的笑容仿佛是黑夜中閃動的明星,隻需要一點點光,就足以照亮石方巳的整個世界。
就在那光明大熾的一瞬間,石方巳驟然仿佛從一場酩酊大夢中醒來。
自己這是在做什麼?
當年式溪把自己從這裡救出去,給了自己一個家,給了自己曾經想也不敢想的幸福。
二十多年來,每一天都是濃得化不開的柔情蜜意。
到如今,自己夫複何求?眼下自己的時間到了,為什麼還要将式溪也拉入地獄之中?
石方巳在心底一歎,其實有式溪陪伴自己這麼多年,自己難道還不算如願以償嗎?
他再度将癡癡的目光投在周行身上,像是少看一眼便少一眼似的。
事到臨頭,他終于還是舍不得讓周行一同赴死了。
石方巳心道:“就讓自己一個人腐爛在這裡吧。等一下,再等一下,就把式溪放回去。他不會見到自己将死的一刻,自然也不會發現自己的秘密。如此,也可兩全。”
“獨活,獨活,”周行将這兩個字在唇齒間來回翻弄了一場,他大抵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隻剩下斷續的氣音,“那是什麼樣的日子,難道我不清楚嗎?自大變以後,這樣的日子,我過得還不夠多嗎?
大哥,你知道我有多恨......多恨大變當時,我不在場。若是我能早一點出來,隻要早那麼一點......我便不用孤獨三百年了吧。”
他像浮萍一樣漂泊了數百年,終于是老天垂憐,給了他一個上岸的機會,他又如何願意輕易放手呢,他就是死,也要死在岸上。
周行合上雙眼,他已到了強弩之末,可靠在這世間唯一的溫暖裡,鼻尖聞到石方巳的氣味,心底卻是無比的安心:“我不想再一個人......一個人待在這世上了,太寂寞了。大哥,咱們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周行這一番話出口,仿佛什麼東西在石方巳的胸口轟然炸開。
“太寂寞了。”
是呀,太寂寞了。
石方巳如何不明白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他被禁锢在邛都山上三百年,日日夜夜地熬着,無望而又孤寂,難道這樣的日子,還不夠鑽心镂骨嗎?
他同式溪,明明是比翼齊飛的鴛鴦侶,将來若隻剩下一個離鸾影,卻叫剩下那一個,如何挨得過?
“式溪,”石方巳的聲音有些顫抖,手上卻是又緊了幾分,“你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你都不可以抛下我。”
“大哥,憋,憋死了,輕點,”周行被石方巳勒得喘不過氣來,待石方巳力道稍松,方又笑着哄道,“我答應你,咱們永不分開,若是我食言而肥,便叫我被天打雷......”
石方巳忙捂住周行的嘴:“你答應就好,答應就好,不要亂發誓。”
話音剛落,整個山穴開始震動起來,發出震天動地的巨大聲響。
周行一驚,想要掙紮起身查看,卻被石方巳死死箍住,一雙眼睛也被蒙住。
耳邊傳來石方巳溫柔的聲音,“别動,你太久沒見光,不能直接睜眼。”
周行一愣,便不再掙紮,隻乖乖窩在石方巳的懷裡,隻聽得大石不斷砸落的巨大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那山崩地裂的動靜終于停止下來,石方巳也輕輕放開了,蓋住周行眼睛的一雙手。
周行睜開眼來,強光之下,卻依舊是有些不适。石方巳見狀,立時又伸手要幫他遮光,被周行一把攔住。
周行竭盡全力地坐了起來,卻發現兩人早已沒在什麼山穴當中了。
他們如今身處一堆亂石之上,三步外就是一條潺潺流動的小溪。
周行幾乎是手足并用地爬到了小溪邊,将臉埋入水中,張嘴便開始狂飲。
待到水飽之後,他從乾坤袋中取出一隻小葫蘆,在溪水中灌滿了水,這才蹒跚着走了回來,将葫蘆送到石方巳的嘴邊。
然而石方巳卻并不肯喝,他依舊坐在原地,目光定定地望着周行。
“大哥?怎麼了?”周行到底還是渾身乏力,便再度一屁股坐了下來。
石方巳背脊繃得筆直,面色極為嚴肅:“如你所見,之前一直是我将你禁锢在我身邊。是我,是我想要拉着你一起死。
如今山門已開,你也重獲自由。之前所發的誓都可以不作數的。
你若是惱我害你,想要一個人離開,我也無法再阻攔你。
可你若是依舊打算帶我一起走,便不能再後悔,今生今世,我就是做了鬼,也要跟在你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