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蔡可甯像往常一樣去單位上班，到辦公室後燒水、洗杯子、擦桌子，然後開電腦做事。下午班上到一半，領導來她辦公室，說臨時新開了個隔離點，要安排人進駐。

算是蔡可甯第一次進隔離點，之前倒在疾控中心培訓過，但老師也是照本宣科地念ppt，底下人聽得雲裡霧裡，或壓根就不想聽。

回家簡單收拾了行李，蔡可甯到漢庭時醫院這邊來了個護士長，醫護畢竟更專業，所以護士長也是他們的領隊。新開的隔離點正處于百廢待興階段，工人還在鋪地膠安監控，她下樓去酒店後院的停車場看他們安裝醫廢間。

醫廢間其實就是個集裝箱，被吊車吊在空中搖搖晃晃地下落，箱口的小門要對準上方的監控攝像頭才算符合要求。看醫廢間的監控屏設在三樓辦公室，蔡可甯樓上樓下地跑了好幾趟，才将監控角度調整到位。

就這樣忙了幾個小時，天色變得烏黑，遠處有雷聲傳來，蔡可甯跑到三樓去躲雨，順便核對其他區域的監控角度。

隔離點設置三區兩通道，即污染區、半污染區、清潔區以及隔離人員通道和工作人員通道。清潔區就是工作人員生活和工作的地方，設在三樓，三樓以上便是隔離人員居住區，即污染區。

蔡可甯剛進辦公室，就見許多人圍成一個圈，有穿白大褂的醫護，也有穿着制服的公安。護士長吳敏站在圓心，見了她叫她“小周”，說快來開會，剛找不到你人。

吳敏記錯了她的姓，蔡可甯也沒糾正，站到最邊上。她身邊是人醫的另一個年輕護士，兩人對視算打了招呼，彼此眼睛彎了彎。

吳敏飛速地介紹蔡可甯，也是局裡派來的，負責監督保潔消殺的日常工作。

窗外忽來蓬勃的雨聲，接着風聲沙沙，大家的視線一齊望向窗邊。

站在蔡可甯邊上的護士叫彭佳麗，醫護的工作主要是給隔離人員量體溫測核酸，吳敏轉頭看向坐在辦公桌電腦前的那個身影。

及肩黑發，燙過發尾，身形纖瘦坐姿筆直。斷斷續續的鍵盤敲擊聲在這一刻止住。

“裴醫生，我們内分泌科的。”

“裴醫生”這三個字不啻平地驚雷，蔡可甯的心猛地一提。

裴醫生應聲站起，轉身向她們這個圈走來，站在蔡可甯身旁的彭佳麗叫了聲裴老師，裴老師微微颔首。不過兩三步的距離，蔡可甯卻覺得像電影中的慢鏡頭般細膩漫長，口罩下，她臉色驟變，裴醫生的眼睛她這輩子都不會忘。

一道撕裂樣的閃電過後，驚雷滾滾，蔡可甯的心跳也被這雷聲惹得雜亂無章。

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在麓西的隔離點遇見裴微，兩人還要共事起碼兩周時間。

裴微看向蔡可甯的眼神與看彭佳麗時無異，同樣溫和同樣平淡，好像見到的不過是個普通同事。蔡可甯卻在這綿長的對視中率先别開了眼。

在電話裡聽蔡可甯講到這，葉一諾也大為震驚。

“好抓馬，小說照進現實了！”

蔡可甯道：“那還是小說離譜。”

她有滿腦子的疑惑無人訴說，比如明明裴微在越州人醫工作，怎麼會來麓西？又比如為什麼裴微見了自己毫無反應，難道她早知道自己在這兒？

葉一諾：“一般正常人的反應都是驚訝，她這麼平靜隻能說明早就知道。嗯，蔡可甯，你好好把握吧，我祝你成功。”

“你想多了。”蔡可甯心跳如擂鼓，“我印象裡她不是個吃回頭草的人。”

裴微要真想跟她重修舊好，分别的這些年裡哪天不行，為什麼偏偏選擇今天？

這些天蔡可甯翻來覆去地糾結這些。

後來裴微和蔡可甯在辦公室裡也打過幾次照面，但彼此都沒跟對方搭話。

那天蔡可甯正跟葉一諾聊着天，吳敏敲了她的房門，說保潔漏帶了三份飯。進了污染區就走不了回頭路，落下的飯得有人送上去，彭佳麗和裴微昨晚收人熬了通宵正在補覺，吳敏的意思是她自己上去送，但辦公室得有人留守接電話。

吳敏和蔡可甯原則上都不進污染區，領隊負責統籌安排各項工作及彙總報表，蔡可甯知道上面催她們的報表催得急，就說我去吧吳老師，我現在沒急活。

蔡可甯拿手機看了眼工作群，見十幾分鐘前保潔在群裡艾特了吳敏，說少帶三份飯。她去穿衣區換上防護服，拿了飯，猶豫着要不要帶手機，最終還是決定不帶，嫌麻煩。

穿上防護服就像隻笨重的大鵝，蔡可甯回房放了手機，剛步入走廊，就聽見身後有開門聲。她沒在意，接着往前，熟悉的聲線傳入她耳裡。

“可甯。”

她們在一起的時候裴微叫過許多許多遍她的名字，纏綿時缱绻地，相處時溫和地以及鬧别扭時冷淡地。

蔡可甯記不太清裴微這次叫她時聲音裡帶着怎樣的溫度，隻知道她的腦子轟地炸開，一下子停轉。

她要接話，卻覺得喉嚨幹澀，緩了緩道：“裴、老師，有事嗎？”

她從前在私底下隻叫她名字，還是第一次跟大多數後輩一樣叫她裴老師。

裴微大概剛睡醒，穿着起居服，頭發還有些淩亂。她以指為梳往後捋，擡眼看向蔡可甯時神色依舊不顯波瀾，說：“緩沖區那邊有點黑，你當心點。”

蔡可甯聽彭佳麗提過一嘴，說緩沖區有點黑，但也就這麼一句，她也不以為意。

“哦。”蔡可甯點頭，“好。”

裴微嗯了聲。

蔡可甯跟葉一諾說，還好她當時沒戴N95和面罩，不然肯定更醜。

葉一諾聽見蔡可甯翻身的聲音，猜她在床上滾了一圈，笑着問她緩沖區黑不黑？

蔡可甯說，很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懷疑她坑我，隻跟我說有點黑，那是有點黑的程度嗎？”

十分鐘後蔡可甯就被關在了緩沖區裡，實在太黑，她看不見密碼，也就開不了第二道門。

蔡可甯在那狹小的緩沖區裡做了很多嘗試，盲按密碼總提示密碼錯誤，門關得太嚴連一絲縫都抵不開，最後她摸索了節台階坐下，因為緊張着急全身開始發汗。

如果沒人在意，她會被一直關在這裡，直到下個人進來。而她被關在緩沖區這件事又很丢臉。

蔡可甯捧着盒飯，突然覺得煩躁。

第一道門門口傳來按密碼的聲響，蔡可甯放下盒飯靠着牆起來，聽見彭佳麗的聲音。

門縫裡遞進一部開了閃光燈的手機。

“可甯，你在裡面嗎？”

蔡可甯猶豫幾秒後應聲：“嗯，裡面太黑了看不見密碼。”

手機外包了兩層密封袋，她一眼認出那是裴微的手機，将屏幕按亮，鎖屏壁紙是系統自帶的。

蔡可甯跟着光亮走到第二道門邊站定，卻遲遲未按密碼，她突然緊張，心髒狂奔式的緊張。

防護服太悶，面罩上已經悶出了霧氣，她有點手抖，定了定神，對着手機屏幕按下“971013”，鎖屏頁面絲滑地跳到了主界面。

原來裴微的手機密碼一直沒變。

蔡可甯額角淌下了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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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一諾一覺醒來，見窗外一片青灰，眼睛感受着微弱的光亮，大腦也開始慢慢運轉。不知道現在幾點，她想，等會兒下雨了上班好麻煩。

她倏地從桌上直起身子，才想起這不是第二天，自己不過睡了個午覺。

她看了眼手表，這個點示教室就她一個人，她起身站到窗邊将窗戶開大，給整個房間換換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