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說話,過了這洞,就能見到你父親了。”
——
“你,你就是我的女兒嗎?”
在沈荔面前,卻是一個面容模糊的男子,從他手上的紋路,依稀分辨出面前的人是中年人。張氏說,她的父親名叫程持。
“六娘是不是在騙我?!” 他分明叫六娘忘記從前的恩怨,好好生活。可是六娘卻一心潛入沈府,為着他報仇。
“我是父親的女兒。”
沈荔一進院子,便覺得院子裡的人很熟悉很親切,雖然他的臉上有被火燒灼的痕迹。
“她給我說找到了我的女兒。” 程持走在沈荔身後,看到她耳後的痣放下心來:“六娘沒有騙我!你的耳朵後面有一顆朱砂痣,脖頸後也有一顆朱砂痣。”
沈荔愣住,有些不知所措,她從未留意過自己脖頸還有耳後長着朱砂痣。就連張氏,這十多年也沒和她講過,仿若不知道。
程持看在眼裡,放開了她。
看着唯一的血脈,他慢慢說道:“六娘說找到了你,起初我還不信,以為她是想見我找的借口。”
“女兒,方才父親可是吓到你了?”
沈荔連忙擺手示意不是,此時她卻還是怕張氏騙她,怕她設計的一切都隻是為着報仇。
“無妨,父親能看出你的疑慮。”
程持有些失笑,他隻顧着自己找到了女兒,卻沒關心怎麼證明她是他的女兒,他是他的父親。他想起外室的模樣有些唏噓,那件事之後,不知還像他一樣活着嗎。
“你娘喜歡左手寫字。看書時總離得近近的,視物不清。”
沈荔細細思索,自己的确也喜歡左手寫字,好像幾歲時就察覺自己的眼力比别人差得多。人們都說,這些習慣還有身體上的病症是很容易遺傳的。
再看程持時,他的手裡多了一碗清水:“女兒,你忍受一下。” 沈荔來不及反應,碗裡已經多了兩道血液。
沈荔和程持屏住呼吸,緊盯着碗裡的動靜。
沒有沉澱,血液慢慢相融。
“父親。” 沈荔欣喜說道。此刻她相信的徹徹底底,張氏帶她見的的确是她的父親。
等着沈荔的,卻不是程持方才的歡喜,反而眉眼處鎖着憂愁。
“你随我來。”
——
在莊子裡待了整整三日,張氏才讓沈荔收拾好東西回沈府。
“沈娘子在想什麼?”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不用回頭,沈荔已然知曉來人正是裴适。
即是國公府世子,又是皇上倚重的錦衣衛指揮使,為何裴适總要親自出面解決事情;彷佛沒了他,燕國要大廈傾覆一般。
就如眼下,沈荔和張氏回沈家的路上,暴雨沿着山脈傾注下來,山體滑坡。好好的官道還塌陷了一段路。
可是進入京城的隻有這麼一條路。
商人,旅客還有官家人員隻得停下來,大家都在等着官府派人鏟除泥沙,修好官道。千等萬等,不僅等來雜役,還等來了穿着飛魚服的錦衣衛。
“荔兒,我們聽錦衣衛的吩咐,在馬車外等着。”
透過叆叇,沈荔看到張氏被王婆婆攙扶着走在遠處嘔吐着。要是沒記錯的話,她們來莊子時也是一路颠簸,可是張氏并沒嘔吐,一副好好的模樣。
裴适見她不答話,朝她走進一步,絲毫不在乎遠處有人看着他們竊竊私語。
“世子萬福。”
“多日不見,沈娘子不記得我了,也不記得曾經我為着你利用,為你出謀劃策,為你解毒解藥,為你忍受不堪嗎?” 裴适嗔怪道。
果真是利用完他就“不複相見”了,可是她與他的酬勞可沒開始。
沈荔昏昏然地在莊子裡度過了三日,一時還沉浸在“找到父親”與“不見母親”的場景裡,這時才被裴适接連的話語喚醒。
霧蒙蒙的天氣裡,沈荔看到裴适的面孔也在這霧氣中迷離起來。
“世子,我想問你一個人。”
張氏不讓她告訴任何人關于她父親的一切,可是,可是父親又說不要聽張氏說的,離開京城,遠離紛争,不要想着為他報仇,不要變成張氏這樣的人。張氏已經被仇恨蒙蔽了,他在這院子裡,也是張氏禁锢着他,不讓他離開她的視線。
“張氏是個可怕的人。”
父親說張氏已經為着給他報仇,早已不是從前的模樣了。她的生母曾好好地在他安置好的院子裡撫養者她,可是張氏卻自作主張将她母親還有她接了過去,他卻是不知道這件事的。一夜之後,他昏迷數日,身上疤痕累累。
張氏對父親說麗娘抛下女兒,隻身回到趙國了,她已經幫忙撫養着他們的孩子了。可是張氏卻不讓父親見她,直到答應張氏的要求。
“父親,是什麼要求。”
程持面目盡毀,隻有眼眸閃着光亮,然而聽到這裡的時候,眼神瞬間黯淡,輕輕說道:“父親隻望着你好好活着。”
沈荔想換一個名字,繼續換回程家姓,卻被程持阻攔:“沈荔這名字也好,若是換了姓,反而給你引來太多災難。我早就猜測得到,燕國做出這等臣不臣的事情,定然不為天護佑。
沈侍郎當日的話語引得我為天子忌憚,可是他這一生在天子心中,在朝堂之上都帶着污點。若我沒錯,沈侍郎如今也不被天子重視。有天在看,老天自然有所裁奪。
荔兒,你隻要好好活着,不要仇恨和嫉妒,這兩者會毀了你的一輩子。”
最後程持說與她三句話:不要輕易相信張氏的話;若有急事,可以找京城的季家幫忙;你還在你娘肚子裡時已經結了娃娃親,那孩子叫裴适。
“裴适?”
待她還要問時,程持捂住她的嘴,指着窗戶小聲說道:“張氏來了”。
*
“你說。”
裴适挑眉問道,好奇她問什麼。
沈荔摸着腰間被火灼燒過的玉佩,裁定心思後開口說道:“世子,我記得京城裡曾有一戶程家,可是我卻聽說程家死在诏獄中,我還聽說……”
“沈娘子還聽說是我用的刑嗎?”
沈荔不置可否:“我想知道程家可還有一人活着。” 父親告訴她,她自己找會被張氏發現的,除非她遠離京城。她可以先找到程家的親人,他們定然會幫着找到她的生母麗娘的。
“沈娘子不記得了嗎,次日程府全家便被天子以謀反的罪名按令處死了。”
裴适話音一轉,想到什麼不妥之處,繼而說出心中的懷疑:“你可是沈家的娘子,又為何問起程家的事情?難道說,你是程家流落在外的女娘?”
程護的兄長程持曾有一女,不過是外室所生。程持的女兒若是還活着,也是十七歲,和沈荔同歲。
他的言語剛落下,一群喜鵲拽着他的話尾越過高高的山飛了過了。沈荔記得祖父說過,喜鵲向來是在人家的屋檐下定居的。可今日,竟在這官道上看到喜鵲。
裴适的眼神也追逐着喜鵲而去,一直等到喜鵲飛過天際,不見蹤影。
“世子。”
沈荔盯着裴适的眉宇半霎,緩緩說出關于程家的大秘密:“不錯,我是程家流落在外的女娘。”
從前她行事萬般少了些主見,總是聽着張氏的話語。從今往後,她總不能瞧着事情到了終點,才想着披荊斬棘。程持父親說:“先下手為強。機會到了面前,要去抓住。事情到了面前,積極去解決。我程家的兒女,要勇于面對,勇于承擔。”
“哦?”
輕飄飄的話語進了沈荔的耳畔。
倒是一點不在意也不關心她說出的話。
沈荔詫異,拍散了面前的霧氣,想看清裴适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程家,在這京城裡可是提不得的。更何況她還稱自己是程家的兒女。
“我說我是程……”
見他沒言語,沈荔重複說道。
這樣的消息他怎麼聽了也沒有動靜,難道是要送她進诏獄?可是她忘不了父親給她玉佩時的信誓旦旦的模樣,全然不擔心裴适,還有國公府會解決掉她。
“丞相家的孫女,我自然不喜歡。” 等了許久,卻等到裴适這麼一句毫無邊際的話。
一瞬之間,裴适噤聲示意道:“小心。”
還未反應過來,沈荔隻覺得自己的頭頂天旋地轉起來。再站定時卻在半山腰上,恰好看到塌湧着的官道路面,還有滾滾山石朝他們方才站的位置襲擊而去。
這分明不是自然而為,是有人故意為之。
“這山石因我而起,讓沈娘子擔憂了。” 裴适抓緊她的胳膊,開口說道。
沈荔搖搖頭,話音裡隐隐約約的埋怨:“世子結的敵人未免太多了,竟然有人在這官道上襲擊你。”
自父親給了她唯一的玉佩當作信物,她這幾日時常摩挲起腰間的玉佩。可是這一次,腰間輕輕的。沈荔想起挂在腰間的玉佩,忙伸手去找,卻沒找到半子。
“那塊玉佩的表面已經刮花了,模樣也看不出來,玉佩缺失一大半,丢了也沒事,隻要我們有命就好。”
裴适淡淡說道。
他從未見過她帶着繁複的妝飾,隻這一次,腰間帶了個玉佩,卻還是一塊殘缺的玉。今日一見她,就看到她沉默着,手中還摩挲那塊舊玉佩。
那塊玉佩到底有什麼稀奇。
“世子,那是家父給我的信物,我不能丢了。” 沈荔着急說着,又忙慌看着四周,可根本尋不到玉佩的半點蹤迹。
若是她能找到玉佩,她以後絕不戴在腰間了,她會好好放在家裡。
“别找了。”
“在我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