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睡到第二日午時,李明誅才從客棧二樓下來,回督鎮雖臨近帝都,但三面環山,與外界交流甚少,故而小鎮看着有些荒涼。
李明誅草草解決早飯後便牽着馬朝回督鎮西北角走去,街道僅有三兩賣菜的老翁和行人,李明誅壓低帷帽,加緊步子。
她能感受到暗處貪婪而警惕的盯着她動作的目光,屋檐破舊瓦片碰撞的細微聲響在她耳邊極為清楚,潮濕陰暗的小巷内走出來便衣青年,不聲不響的跟在她身後,随着她越深入回督鎮西北角,跟着她的人越多。
不到一刻鐘時間,李明誅便停了腳步,将馬拴在覆滿雪的青松上。
面前的宅院破敗不堪,門口高大的石獅子經過一夜霜雪後更看不清本來面目,朱紅大門紅漆已經被剝蝕,滿階霜雪無人問。
可她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來着蒼梧的召喚。
李明誅摘下帷帽,露出那張總是漂亮勾人,卻總帶着拒人千裡之外的冷淡的臉。眉眼中霜寒紛飛,千裡飄雪。
她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可是壓低眉眼,神色認真,安靜許久猶如一副神秘的山水潑墨畫。
片刻過後,李明誅才慢慢睜眼,黑沉的眸中一片死寂,她輕咳兩聲,臉上因此有了些血色,卻依舊病态,她慢慢走進這座破敗宅院。
因許久沒有人住的緣故,院落中也滿是積雪,放眼望去一片雪白,無人管理的枯樹靜靜矗立千年萬載,長滿荒草的池塘無人問津。
然而這一切都顯得詭異,因為李明誅不見了。
在她走進這個院子,并反身從容關上府門的時候。
暗處監視李明誅的紅蓮教徒進門後發現李明誅不見蹤影後皆是一驚。
“人呢?!”
一眨眼的功夫,李明誅不知下落。
為首的教徒咬咬牙,厲聲命令,“給我搜!此處絕對有暗路!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我找到!另外,你們兩個回去禀告教主!再多派些人手前來尋找!蒼梧的蹤迹,就在回督鎮!”
李明誅既然在這裡消失,短時間内除了有暗路他想不出那個病秧子帝師還有什麼辦法能逃離他們的眼線。
還是在那麼短的時間内,不過一瞬,人就不見了。
*
漫天霜雪紛飛,身前身後都是莽莽蒼白大雪,冷風呼嘯而過,吹起李明誅的發,偏偏飛雪自她身邊擦過,似利刃般在她光滑細膩如脂玉的臉上留下一道道血痕,輕微的痛在裸露的肌膚上傳入心口,李明誅不得不擡手遮擋風霜,可一切都是徒勞。
她咬咬牙,忍着寒冷與下意識的顫抖,一步步向前,腳印留在雪中,不過轉瞬即逝便被漫天霜雪覆蓋掩飾,再不見來時路。
不知在雪地中走了多久,直至李明誅身上一點溫度都沒有了,寒冷讓她變得麻木,臉上血痕累累頗為瘆人,唯有一雙堅毅如風雪的眼還昭示她的意志。
風雪不知何時停下,眼前是一片茂密高大的梧桐樹林,郁郁蔥蔥,直沖雲天,與外界的梧桐不同的是,這裡的梧桐極為粗壯,樹幹紋路清晰,枝葉青翠。
一邊是天寒地凍,風霜滿天,一邊是盎然生機,萬物複蘇。
李明誅輕咳兩聲,僵硬的指尖微微動了動,一步步邁向盛放的春夏。
她用覆着一層淡淡薄霜的手輕輕撫摸梧桐樹幹,眼睫微顫,她虔誠的将額頭貼在樹幹上,低低念道,“神佑我。”
她輕吻指尖,将這個吻印在樹幹,身上的霜因暖意而融化浸潤到玄色錦袍中,冷的她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從冬春交界往裡走,入目皆是無邊無際的梧桐,地上是枯黃的落葉,擡頭不見天日,枝丫旺盛生長遮天蔽日,日光透過層疊交織的樹枝在地上投下斑駁光影。
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出這片梧桐樹林,李明誅微微仰頭看着眼前古樸神秘的木門,有一瞬間的恍惚。
她臉上細微的傷口不知何時消失不見。
七年,從及笄禮後七年,她從未來過一次蒼梧,這裡是她所有愛與恨的起源之地,孕育她的母親在這裡,教養她的祭司在這裡,與她一同成長而後死亡的手足也在這裡。
李明誅擡手推開木門,有些費勁,因為她的手還在顫抖。
不知是近鄉情怯,還是霜寒傷人。
木門足足有百尺高,上面雕刻着蒼梧千百年來的曆史,從涅槃而飛的火鳳,到百鳥朝鳳的盛景,再到蒼梧祭典千萬人虔誠的跪倒一片,曆屆神迹主站在祭壇之上,高舉聖火以表對神明的敬畏。
守在門兩旁的九尺巨獸眼神兇狠的盯着李明誅,灰褐色的皮毛粗糙雜亂,尖銳而醜陋的角頂在頭上,其中一隻忍不住張大嘴沖她吼叫,鋒利的牙齒足以将她撕咬緻死。
李明誅擡手摸了摸它的下巴,她夠不到它的角,所以隻能這樣來安撫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