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孟侯,孟公子。”庭蕪知道明兮心慌,拽着明兮的袖子屈身行禮。
嶽夫人初到靖梁時,美貌傾城,嶽家兩女,個個似其母,早年世家子弟常打趣嶽興棋,要他和離把夫人讓出來,畢竟當時的嶽家是不可與今日而語。
“今日帶兩位小女前來,是為了先前沖撞一事,我家兩位女兒,一個從小居府中足不出戶,一個在道觀中長大,不懂禮數,還望孟小侯見諒。”
明兮這會兒乖得跟隻小貓一樣,孟遠覺得她還是在紫陽觀時可愛些。
孟遠不再逗她,移開視線:“嶽大人自謙了,那日隻是嶽二娘子無心之失,孟遠并未放在心上,就是見小娘子拿錢打發人,有些稀奇。”
明兮抿了抿嘴,深吸口氣,說道:“孟侯恕罪,孟公子恕罪,明兮做了錯事,本意是要彌補一二,聽聞孟侯不喜見生人,明兮才被豬油蒙了心,遞錢給孟公子,還要多謝孟侯和公子替明兮掩護。”
人犯了錯,不得不低頭。
明兮頭低的跟鹌鹑一樣,打死不肯擡頭。
“罷了,小女郎的玩笑罷了,”孟侯開口,“我兒是碰巧去那上香遇到女郎發脾氣,他得認栽,遠兒,你認不認?”
孟遠拱手作揖:“阿父,孩兒自然是認的,女郎不過一時失手,我怎可抓住不放,嶽二娘子是怕家裡人責罰,才會出此下策,孩兒并不怪她。”
這還像話,明兮眉間舒展。
“小輩之間,本就無事,我是考慮着孩子們的名聲,不過就一雙鞋子,難為你親自跑一趟。”孟侯摩挲着茶盞,心裡頭想的是怎麼趕人。
孟侯府前廳除了名貴的檀木案,便是孟侯背後屏風的“上善若水”四字紮眼,屏風有不少磨損,已然上了年頭。
“上善若水,”庭蕪念道,“長山道長教我識字時,總把這四個字挂在嘴邊。”
“這是太祖父親筆,他最愛在屏風上提字。”孟侯不以為意,未對一個小女郎的話上心。
嶽興棋和庭蕪皆臉色一變。
嶽興棋心中有了自己的考量,還是上前一步問道:“敢問可是孟朱明大人的字?”
孟小侯臉上含笑,回道:“正是。”
孟朱明是前朝丞相,生平最愛吟詩作對,但在江東問題上十分強硬,數次上書,要削弱江東王的權勢,更有甚者,附和他要将江東有罪的人降為罪奴,供前朝人玩樂,對此,江東人對孟朱明可謂是厭惡至極。
雖說孟家後人也不認可他的做法,時常引以為鑒,不許後人效仿,但他始終是孟家人,倘若孟侯是江東舊臣,即便要瞎編身世,也不會認到孟朱明頭上。
孟侯的視線自始至終沒有分給他們半分。
嶽興棋識相的手背後朝兩個女兒揮了揮。
“既是如此,我們父女不便再叨擾,告辭了。”
“小女拜别孟侯,孟公子。”明兮和庭蕪恨不得馬上轉身離去,偏生孟小侯還要作亂。
“聽聞嶽家大公子與陸家小娘子不日便要定親,不知嶽大人可否請晚輩喝一杯喜酒。”
孟侯與嶽興棋皆是一頓,孟侯尴尬的咳了兩聲,埋怨的剜了孟遠一眼,嶽興棋笑了一聲,道:“那是自然,到時還請孟公子切莫嫌棄才是。”
孟遠微笑着向他點頭,又瞥了明兮一眼,明兮憤懑的瞪了回去。
好不容易出了孟侯府,護從的一句“閑雜人等請避讓”把明兮吓得一路奔向馬車,不敢稍作停留。
“阿父我真的知道錯了,”明兮可憐的說道,“我做了不少蠢事,老是惹阿父阿母生氣,今日還讓阿父丢臉,女兒再也不會了,女兒以後一定會謹言慎行。”
她說得比黃金還真,嶽興棋不免心軟,忍不住出手,如同幼時那般,從自己懷中掏出一塊糖喂到她嘴中,明兮撇着小嘴倒在庭蕪懷中。
庭蕪羨慕的緊。
不說她從未見過生父,就是見了又如何,她那個爛人父親必不會如嶽興棋那般,心疼女兒,為之出頭,為之計深遠。
徐伯總跟她講阿翁馬背上征戰四方的骁勇,母後伴随夫君左右出謀劃策的賢惠,江婉若是江東王獨女,江東尊貴的郡主,若他們在,庭蕪和澹溪定是世間最幸福的女郎,可惜,看走眼的郎婿毀了這一切,阖家歡樂的幸福滋味庭蕪和澹溪從來不知道是何感受,嶽家一家待她極好,可那終究不是她真正的家人,她心存感激卻不是親情。
庭蕪正兀自傷感,車身卻一陣劇烈晃動,嶽興棋坐在外側,及時抓住車沿,庭蕪和明兮沒有防備,摔得四仰八叉。
車辇出行,有等級之分,天子六駕,太子五駕,士大夫按品階,一品為四駕,二品為三駕,三品為二駕,四品以下官員為一駕,嶽興棋摸爬滾打這麼多年為三品廷尉,二駕馬車出行,一向穩固,車子左右還有四位護從,怎麼會出現這麼大的震動,莫非有人驚馬。
嶽興棋率先跳下馬車,明兮庭蕪相繼下車。前方有人起了争執,烏泱泱一片人堵住了道路。
身邊護從禀告:“廷尉大人,前方是王氏米行,圍在那的是流民,沒錢買米,非要王氏米行施恩放米,王氏米行不願,兩方鬧起來了。”
嶽興棋道:“流民時常鬧事麼?怎麼無人報給廷尉府。”
護從回道:“商不如民,何況是流民,隻要沒鬧起來,商戶也不會自讨沒趣,早些年是有人告的,那還是溫良廷尉任職期間,後來被打了出去。”
“荒唐,”嶽興棋呵斥,“商戶未曾惡意漲價,朝廷不曾下旨命他們放糧,為何告不得。”
護從為難的說道:“朝廷撥了救濟款和救濟糧給各個災區了,這幫流民依舊停在都城。”
嶽興棋親自上前去查看,流民鬧得更兇了,動起了拳腳,左右護從護在他身旁。
“都在鬧什麼,可跟我一同前去廷尉府鬧個夠,不可出手傷人。”
流民見廷尉府來了人,還帶着四個帶刀護從,以為是米行報了官,于是打的更熱鬧起來,西市撿的别人不要的破菜葉,也顧不得餓肚子,悉數扔在嶽興棋身上,護從隻得用手攔着,不敢拔出劍,萬一真把這些人傷了,朝廷必會怪罪。
事态愈發不可控制,明兮和庭蕪也上前替自家阿父擋住,人群中不知是誰丢了兩顆雞蛋,剛好砸在嶽興棋的左右眼上,嶽興棋雙眼吃痛,彎下身子,明兮被人群擠出去,驚慌失措的喊着自家阿父。
侍從被人流擠去另一邊,嶽興棋沒有察覺,還在抹着臉上的蛋液,庭蕪無可奈何,悄悄右手握拳,重擊前方人的腹部,那人吃痛倒向後方,擋住右側流民,為庭蕪開出一條道路,好在方才人群密集,沒人發現,隻當是踩踏。
庭蕪和明兮眼疾手快的奔到嶽興棋身邊,那邊護從攔住嶽興棋後方和側方,前方便出現了缺口,明兮拿出帕子為嶽興棋擦拭,庭蕪正欲低頭再拿一條帕子,忽而想起一事,既是流民,那便視糧食如命,拿雞蛋砸人,流民不會幹出這等蠢事。
白光在庭蕪和嶽興棋臉上閃現,嶽興棋被晃了眼,再度睜開眼時,卻見庭蕪接住了那本該緻命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