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聽不見杜護院和趙讓的腳聲後,她臉色才緩和下來。她看見坐在書案後的他,臉色平淡,仿佛經曆過多次這樣的羞辱,他執筆抄經,不敢廢離。
殷漱慢慢地走近他,他的前衣抵着桌沿,無聲無話,至此,殷漱看不下去了,她很想伸手搶走他的筆,阻他抄經,一絲理智提醒她,她可以代替他抄經免受責罰嗎?她可以抽走他生命裡的不幸嗎?她可以扭轉他的命格嗎?
不能!
她靜站他的身邊,輕輕擡袖,伸手研墨……
至晚間,他抄經的手都麻了,她注意到他右手的中指和食指的指繭都烙進皮膚的紋絡裡,那四肢僵勁都不能動。今晚還真沒有服侍的人,就連栝栝也見不到她的人影,不知道被押到哪兒去了,殷漱想拿熱水給他溫手,想讓他吃點東西,不然,他要餓出毛病了。
她雙手背着他,重念仙訣,喚出膳食,卻不頂用。
她那些雕蟲小技的霜術,又時靈時不靈!
于是,她走出房門,不多路,幾腳踹在走廊的廊柱,向前走去,倒不見院子裡的家奴,四周陰森……
那檐下挂着的燈籠也驅散不了面前的黑暗,殷漱好像聞到女人哭泣的聲音……
殷漱數過幾間門,那麼大的院子像一面封閉的鏡牢,找不到吃糧。
忽然,她一腳滞住,聽見異響,那異響從東廂房裡傳出來,趙讓是不是還在規勸那個李黃莺喝藥。殷漱淩空一躍,翻檐上瓦,屋頂瓦片似魚鱗密排,她又來揭瓦,随暼一幕,看到趙讓正在強硬地給李黃莺強灌藥,李黃莺甩淚砸碎多個碗。
殷漱的掌面緊緊地扣住瓦片,指底攢愠,她倒是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後廚邊的井中升起一抹淡淡的邪焰,悄悄更生………
房中那四個小吏架着李黃莺的四肢,她瘋狂地反抗着,掙紮着,哀悶着,嗚咽着,趙讓無可奈何地給她灌完一碗,接着一碗,她嘴角流出黃褐色的液體,神情痛苦。
忽然,殷漱輕輕擡眼,往檐下看,正好銜住一個人的身影,那随風而晃的燈籠裡,她看着搖搖欲墜的他,那隐匿在柱影裡的人不就是小申屠曛嗎?他不是應該待在房間裡嗎?他為什麼出來?他出來多久了?
這種喂藥的場面,他見過多少次?
殷漱匆匆疾走幾步,翻下屋檐,東廂房裡的小吏聽到外面的聲響,打開房門,向外探看,殷漱眼神調銳,腳底輕捷,猛地夾他奮走,翻身彈瓦,避到屋脊背面,過了一會兒,她夾他回房。
他回來了就能使屋子光亮起來,殷漱将他放到床上,自己蹲下身,雙手握住他的雙手,他那冰冷的膝蓋都無法自控地顫抖,房内的燈盞都無法光潤他的身體,他心裡窄塞,眼中汪然,身體自然不安泰。
殷漱跪伏在他的膝蓋前,仰頭看他,笃定地說:“我同你一樣,也望這種事情,不發生才好。可是,事情既然發生了,我和你一起平險,我來分擔你的害怕,平掉艱澀,可以嗎?”
他擡眼看她。
她也看着他,她伸出一隻手,輕輕扶住他的後腦勺,她輕輕地吻吻他的額頭,想把神明的祝福送給他:“你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