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熙沒有回答,他也像是沒打算讓許熙回答。能高三轉學,肯定不是一般的事情,更何況附中的教學質量甩平城一中八百條街,九班在一中又屬于平均成績偏下的班級。
辦公室應該是為了通會兒風,把空調關了,熱辣的太陽正好毫無遮蔽地照射在許熙站的位置,沒多久她後背上就沁出了一層薄汗。
空氣燥熱,許熙不适地按了按自己的喉嚨,有些腫痛,可能發炎了。
剛才一說話,嗓子發出的粗啞聲音也讓自己吓了一跳。
老範瞧着面前低眉順眼的學生,歎了口氣。他教書快三十年,真正怕的從來不是那種刺頭,而是像許熙這種學生,寡言,沉默,你在她身上幾乎看不到明顯的情緒,但又能本能地察覺出不對勁來。
三分鐘預備上課鈴已經響起,範國明帶着許熙跨過樓棟回班,樓層各個走廊裡仍然是嘻嘻哈哈的一片,高三九班的學生們也基本都沒在學習,見到班主任來,才停下打鬧的動作,裝模做樣翻開面前的書。
範國明習以為常了,說了幾句譬如“都高三了像什麼樣子”“隔着棟樓都能聽見你們叫喚的聲音”等不痛不癢的套話,才帶着許熙進去。
這次走的是正門,剛一進門,許熙就感受到了各種赤裸裸的視線。
老範笑呵呵地說:“咱們班又來了個轉學生,讓她給大家自我介紹一下。”
許熙沒料到還要有自我介紹這一出,她完全沒有準備。
下面烏壓壓一群人,面孔各異,唯一的共同點是對許熙而言他們都是陌生人。
她的眼神找不到可以安放的角落。
她踩着水泥質地的講台,找回些實感,但同時又感受到了巨大的抽離,許熙獨處慣了,無數道視線讓她感覺到強烈的不适。
“大家好,我叫許熙。”許熙啞着嗓子說。
許多人等着她更多的發言,還有些人在起哄,然而在說完這一句話後,許熙抿起了唇,似乎是不願意再多說了。
沒想到最終她隻說了這麼一句話,班裡靜了靜,那些陌生的面孔毫不掩飾地打量着她,又交頭議論一番,接着底下響起稀稀拉拉的敷衍鼓掌聲。
突如其來的人生動蕩,耳邊混亂的、嗡嗡的聲響,前途未蔔的道路。
這一切都讓許熙感到難受。
周允競。
在此刻,這樣難受的時刻,這個名字突然浮現在她心裡。
許熙無法控制地想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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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範讓許熙回到自己座位上,許熙就順着向倒數後排瞧過去,視線落在自己的位置上,愣了一愣。
不知道什麼時候,那裡多出來一個人。
男生坐在靠走廊的位置上,頭整個埋在臂彎裡,另一隻手虛虛搭在課桌邊緣,像是在睡覺。
許熙的位置在裡側,想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就必須叫醒他。而無論是班主任的訓話、還是許熙剛才的自我介紹,都沒能把他吵醒。
他似乎無所謂外界發生的事情,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睡眠裡。
班主任一走,九班的氣氛立刻就活絡起來。
不少人的目光投向他們這裡,好奇新來的轉學生如何解決這一難題,前後桌的同學似乎對他有所顧忌,不敢叫醒他。
“同學,”許熙覺得自己的好心情也消失殆盡了,她走上前,喊了一聲,“你——”
她話還沒說完,男生動了動,收回搭在書桌邊緣的手臂,像是聽見她的聲音醒來了。
他緩了幾秒,擡起頭,修長的手往上捋了把散落在額前的頭發,單手撐着課桌站了起來,一張臉完全暴露在空氣中,神色恹恹,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目光有些朦胧,擋住窗外的日光,和許熙對視。
眉高眼深,鼻梁直挺。
周允競。
該怎麼形容自己的那一刻感受?
空氣沉悶,盛夏的熱風從四面八方灌入,唯一一台舊式空調在教室角落輸送着冷氣,發出細微的聲響。
昏暗的。明亮的。冰山。火焰。遙遠的海水水汽攀登過平城山脈,在許熙心中下了一場雨。
這是八月終末的一天,再不過平平無奇的一天,隔着三百四十公裡,許熙遇見了周允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