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顧蜻遊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回答的。
又或者說,她并沒有回答。
那天晚上最後的記憶,是溫勝寒把她送去一家酒店,讓工作人員開一間房間讓她休息。
大概是精疲力竭,那個晚上她沒顧上洗漱,一沾床鋪就睡着了。
自從阿嫲出事之後,顧蜻遊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安穩的覺了。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地發起了熱。
她被困在噩夢中動彈不得,隻覺得自己像被蒙在蒸爐裡烤,一陣一陣熱浪燒灼着她,渾身酸軟,手腳無力。
導緻她在睡夢中,也無法逃脫桎梏。
她又夢見了第一天遇見溫勝寒時的場景。她瑟瑟發抖地躲在被子下,像待價而沽的貨物,但是掀開被子的并不是溫勝寒,而是一個大腹便便滿臉□□的油膩男人;然後鏡頭一轉,又變成了被光頭追趕的場景,她拼命地往前逃,但是推開門的那個房間裡,并沒有溫勝寒……
幾乎是剛從一個噩夢掙脫,就陷入了另一個噩夢。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隐隐約約地聽到好像床頭櫃上的電話在不停地響,可她一個手指頭都無法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電話安靜下來,外面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門外人的焦灼影響不了顧蜻遊,她被拖拽着進入了更深的夢境,在被子下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她又夢見了阿嫲出事那天的情場景,她追着病床哭,卻隻能被關在急救室門外,過了不知道多久,門上的燈滅了,出來的醫生卻告訴她,她的阿嫲沒救過來,死了。
場景一換,變成了滲人的太平間,阿嫲毫無聲息地躺在床上,有人要把阿嫲推進火爐,她拼命地拽着病床哭喊:“阿嫲,阿嫲,别丢下我……”
在現實中,房門終于被打開,來人本想彎腰把她從床上抱起來,突然被用力抓住手臂,動作一頓。
女孩兒臉上泛着不正常的紅暈,額頭的發絲已經被汗水浸濕,軟軟地黏在皮膚上,她像是被魇住了,嘴裡在不停地念叨着什麼,帶着哭腔。
溫勝寒看着她緊緊拽住自己手臂的手,微微一怔,有什麼遙遠的記憶,露出了泛黃一角。
他下意識地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以示安撫。
失重感襲來的時候,顧蜻遊終于從噩夢中掙脫出來,她努力地想看清周圍的場景,視線卻像被糊住了一樣,隻能看到人影憧憧。
突然有強光襲來,她眉頭一皺,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淚水,下一刻,眼前一黑,有一隻手溫熱地覆蓋在她眼簾上,有人說:“睡吧。”
是誰呢?
是阿嫲嗎?
可是阿嫲沒有那麼好看的下颌線……
來不及多想,她慢慢失去了意識。
這一次,沒有做噩夢。
*
顧蜻遊病了差不多一個星期,反複發燒,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
她不是一個容易生病的人。阿嫲曾經說過,她是個乖小孩,從小到大幾乎沒怎麼生病,讓人放心得很。
這一次大概是病來如山倒。
一周過後,窗外綿綿不斷的雨水終于停了,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上,顧蜻遊徹底清醒過來。
她呆呆地看着窗外開得如雲如霧的花枝,一陣恍惚。
醫生過來給她做了個檢查,告訴她身體已經沒有大礙,隻是有些虛弱,調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于是顧蜻遊又在醫院多住了一周。
期間謝文柏來過,告訴她房東那邊已經幫忙溝通好了,可以等她出院之後,再慢慢收拾東西搬走。
她沉默半晌,說了聲謝謝。
外面的日頭很足,她坐在醫院花園的長闆凳上,卻突然想起了那個暴雨滂沱的晚上。
撐着傘請她上車的溫勝寒,更衣間裡那套默默為她準備的衣服,還有溫勝寒最後問的那個問題。
顧蜻遊垂着眸子,長長的睫毛輕顫,事到如今,已經清醒的她,仍然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正發愣間,有東西輕輕蹭了一下她的小手臂,顧蜻遊回神,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身邊來了一個小女孩。
她有些笨拙地爬上長椅,見自己毛茸茸的外套不小心蹭到了别人,眨巴着眼睛,甕聲甕氣地說了句“對不起”。
顧蜻遊笑着微微搖了一下頭,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見她并沒有責怪,小女孩的膽子似乎大了起來,在椅子上坐定後,她伸出小手輕輕拉了一下顧蜻遊的袖子,問:“姐姐你也是在這裡等出院嗎?”
“不是。”
“這樣呀,你是生了很重的病嗎?”
察覺到她的目光,顧蜻遊把因為經常打點滴而有些青紫的手背往袖子裡縮了縮。
擡起頭時,卻依然看到對方同情的表情中帶着幾分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