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馬車上下來,璟瑄發現他們居然出了午門,來到了内城。
璟瑄非常激動地想下車玩,卻被胤禛制止,無奈的吃着小鄧子花了兩個銅闆買的小兔子糖畫。
前明時期此處還有漢人居住,皇太極入關後,将此地漢人趕到外城,專給八旗子弟居住。
胤禛今天是帶她來拜訪一位故人,他的老師,顧八代。
顧八代其人雖然姓顧,确實地地道道的滿族人。
他出生于一個滿族貴族家庭,其祖父顧喬和父親顧納禅先後輔佐皇太極和順治。他的家族本姓伊爾根覺羅氏,自第八代開始改為顧姓。
擡頭便是一個頗有氣派的宅子,門口威風凜凜的鎮宅獅子,高大的門樓和精美的照壁,無不彰顯着老牌勳貴的底蘊。看得出這宅子的主人也曾煊赫一時。
隻是不時飛過的野雀,才讓人發覺這冷落的門庭——大門上的朱漆陳舊,許久未曾填補,門樓也有缺損。
璟瑄心有疑惑,她記得曆史上,雍正與這位老師感情甚笃,哪怕康熙再不重視那些漢臣,甚至令他們跪着為太子教學,憑借顧八代平定吳三桂叛亂的汗馬功勞,功臣居所,也不該如此凄涼。
“小閱,這是怎麼回事?”
璟瑄召喚了自從她适應了清朝生活便一直冷落的閱讀系統。
随即璟瑄眼前浮現一行字:康熙三十二年,顧八代因“為人虛誕,不顧體面”被革去尚書之職,但仍保留世職并繼續在尚書房任職。
“為人虛誕?”璟瑄心想,“這個罪名未免過于随意了。送給太子的叔祖父索額圖和大阿哥一黨的明珠還差不多。”
顧八代為人最是清正,這個尚書之位,多半是礙了康熙的眼,想留給太子一黨罷了。
至于為什麼,不僅是他青史留名的重義氣、講信用,更是因為他是胤禛的老師:
從六歲入上書房,到璟瑄出生的前一年,胤禛一直得他言傳身教。雍正皇帝勤政愛民,宵衣旰食,以一己之力為扶正了滿清搖搖欲墜的空中樓閣,康乾盛世沒有他的名字,抄家皇帝卻傳到大街小巷。
可是,她的這個父親,不僅是曆史上有名的肝帝,kpi讓她這個曾經的學術騾子都自愧不如,更是至情至性,在黑粉瘋狂說他得位不正,氣死親娘的時候,不惜親自下場,寫出《大義覺迷錄》來辟謠。
無非就是想告訴天下人“我的皇位是爹給的,我爹我媽最愛我”,卻不想越描越黑……
曆史上他被罵刻薄寡恩,無非是對于年羹堯等功臣的處置太過無情。
與他奪嫡失敗的兄弟,圈得圈,死得死,連一母同胞的十四阿哥胤祯也被發配去守皇陵了。
可謂是,愛之欲其生,恨則欲其死。
其實她一直覺得,她這輩子的阿瑪,或許是個非常純粹的人。
他對感情要求相當高,能夠與他始終如一的,除了十三叔胤祥,顧八代算一個,他是死後都讓雍正給他追谥“文端”的老師,又怎麼擔得起如此惡語?
胤禛剛剛在馬車中換了身月白色的常服,領口還繡着蘭花,此時倒像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
隻見他左手中拎着一小壺葡萄酒,右手抱起女兒璟瑄,正從台階邁步,門前的兩個小厮也對他頗為熟悉,本欲接過他帶的酒,不想他擺了擺手,擡腳便進了門。
這一刻,璟瑄覺得,她的阿瑪身上,仿佛多了些人氣兒,那股子屬于少年人的灑脫。
其實她一直覺得有些奇怪,自她出生以來,她的阿瑪總在不經意的時候流露出一種,不該屬于現在的胤禛的哀思。
那是一種似乎壓抑的過了頭,卻還要壓抑的感情。是一種若有若無的悲傷,不,那不是一種悲傷,它仿佛是深藏在海底的火山,還未噴發就已經死了——那是一種深藏在靈魂深處的悲哀。
可是,縱然是被康熙批評喜怒不定,縱容德妃娘娘時常偏心十四叔,又何至于此呢?她的父親,胤禛,此時也不過是個二十歲的少年,在她的那個年代,甚至連大學都沒有畢業。
彼時,璟瑄不知道,那從不是一個少年人的悲哀,唯有曆經世事滄桑、遭逢巨變的老叟,或許才有那樣的眼神。
“不管了,或許就是皇室太壓抑了。”璟瑄暗道。
畢竟康熙對兒子要求那麼嚴格,她爹她伯伯她叔叔,三四歲在天不亮的時候,就得去上書房讀書,這個皇帝爺爺還時常偏心二伯,換誰可能都會扭曲的吧——
像大伯這種四肢發達、頭腦不算複雜的巴圖魯,不也天天氣的跳腳、像個鬥雞?
一陣風拂過,滿園都是千姿百态的人間春色。
她剛忍下蠢蠢欲動的摧花辣手,卻見亭中有個儒雅的老先生,頭發半百,雖是滿人,卻并未束發,提筆在寫些什麼。
她急忙從胤禛懷裡下來,邁着小短腿湊近上前一看,隻一眼,就被那飄若遊龍的字迹所吸引:“江水清何極,春芳誘賞心。山容花未歇,莺語柳初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