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壽抻出右手,望着老六笑道,“請這邊坐。”
故事得從錢宅失竊說起。
前面說得分毫不差,但後面略有不同,老三跑到錢宅偷竊,恰逢錢家家主錢錦堂在招待貴客,老三偷了些碎銀覺着不夠,又拐進錢錦堂的書房去,翻了半天沒找到什麼值錢的,就随意抱走了幾幅畫,想着是哪家名士的傳世之作,說不定能賣個好價錢,老六一向瞧不上老三這般卑劣行徑,半夜偷偷跟着老三,本想在後頭吓唬吓唬他,卻看到他肩頭上趴着什麼,那東西轉了一圈的腦袋,咧嘴就對他笑,老六吓得連滾帶爬,趕緊跑了。
後院有笛聲傳來,老三以為是鳳雙樓的雀兒,不花錢能遠觀也是極好,但不知怎麼好像着了道,看到客人在屠殺錢家人,醒來後竟像做了場夢,那一幫人都好好地推杯換盞,老三覺着玄乎,抱着錢和畫便跑了,鑽狗洞的時候還被錢家的黑狗追了,好不容易甩掉了。
黑狗一叫,錢家便知道失了竊,當晚就報了官。
“其實錢家丢了三樣東西,幾粒碎銀,幾幅畫,還有一銅制香爐,但最後隻找到了香爐,那人很快便被緝拿歸案了。”老三搓搓粗黑的手指,擡頭看了一眼延壽,腦袋又耷拉下來。
“後來呢,你們去了哪裡?月下宮?”
老三聽聞一怔,緩緩點點頭。
老三偷了東西,并未告知那三人,本想獨吞,錢家這事兒鬧起來了,他擔心被人逮到,一直不肯承認他偷了什麼。
而老六直覺很準,他不相信老三會空手而回,動不動就讓老三把錢交出來,不然就拉他去報官。老六想跟老三平分,自然也不希望别人知道這事兒,老大和老二自當兩人胡言亂語,很少管他倆。
他們本想去月下宮找個差事,誰承想,沒錢就得賣命,四人沒答應,月下宮提示也收當物,老三眼睛一轉,本想偷偷換掉,結果被三人抓了個現行。
幾人就神不知鬼不覺地銷了贓,買了宅子,老大還讨了個媳婦。
老三也誓金盆洗手,不再偷雞貓狗。
延壽嗤然一笑,“幾幅畫而已,居然這麼高的價值……”
似自言自語,實則說給他們聽。
延壽起身便走,老三也跟着起身,挪了一步又欲言又止,延壽擰身來笑,“若诓騙在下,那便讓你們生不如死。”
“大俠,那畫……”
“留點心吧!”這是延壽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魔井。
連接天地的盤龍柱上垂下一條碩大的鐵索,陰風吹過,嘩嘩作響。分明已過去千年,柱上的血色依然清晰可怖,柱底是地火,熾熱的熔岩湖如火龍般在翻江倒海。
玄女凝神屏息,伫立許久,待身後的黑氣完全成形,玄女才緩緩轉過身來,倒是完好如初,原來再見,也得一千年。
玄女的聲音依舊那般冰冷刺骨,“龍淵,你來晚了!”
龍淵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溫聲道,“多謝玄女相助,助吾重返世間。”
“你在怨我……”玄女輕蹙秀眉,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天地已定,不若遠離塵世,莫再執着。”
“兮若,千年未見,難禁相思,執念也罷,天道紛繁,規條繁雜,令人生厭,唯望君一人相伴,可好?”
他的眼裡似有光,碎玉一般灑在她身上。
“不好。”
千年以前,龍淵便是這麼對她說過,恢複記憶和身份的兮若沉重地吐出這兩個字來,龍淵雙目黯然,神情落寞,一瞬間,多少時光就像水一樣在兮若的笑裡千回百轉,為人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也曾有過,花開花落,春去秋來,一窗細雨,半床明月。
一縷難以言明的酸楚開始朝上冒,兮若反身便走,留下了一句讓龍淵痛徹心扉的話。
“若沒有你,吾難破情劫與天劫,你已無用,早些退了去。”
“不好。”兮若緩緩開口,一如千年前,哪怕千次萬次,她的回答皆是如此。
龍淵嗤地笑了一聲,緩緩收回手,“正合吾意。”
猶如被雷擊中了般,兮若不禁退了步,冷聲道,“汝乃何人?膽敢借妖龍之身重生,你可知……”
“呵,妖龍,”龍淵先是長歎,繼而綻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來,“上神可敢向那天帝禀報?”
“你!”
“真有趣啊,千番算計,終歸無用,心中所求,皆是荒唐淚!”
兮若手中現出一柄月白色的長劍,劍身閃爍着青光,龍淵又笑了,眼神幽深而詭谲,“上神敢在這裡同吾動手,是生怕天神不知嗎?”
“有何不敢?本玄替天行道,斬妖除魔,即便上了龍華殿,本玄也甘願受罰!”
“好一個替天行道,上神不愧是上神,龍淵這個癡情種,到底是錯付了!”
如利刃一般的話語似将兮若刺穿,兮若定了定,長劍如青煙般消散。
為了摯愛,殺兄殺父,助其飛升上神,最後落了個魂飛魄散的下場,即便那人有心将他複活,卻隻是說教般的勸誡,讓他隐居山野,莫再禍害三界。
妖龍嗎?
天翻地覆換來的依舊是卑微與不堪,這情意,果真……
一文不值!!!
當他倒在血泊裡,氣若遊絲,恹恹若絕,看到已經瘋魔的龍淵,雙眼血紅,似要吞噬萬物時,他便這般問過,可龍淵的回答隻有兩個字,“值得!”
想到這裡,他便笑了,笑得竟如此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