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時九第一時間是覺得奇怪,喻舟夜真帶他妥妥帖帖地見人,還鄭重其事地介紹。
他還在學喻舟夜的模樣,盡力回憶這些人的身份地位。
因為他一向都不屑于跟喻舟夜走得近,所以上一世喻家後來這些來往密切的交際他實際并不了解,一般他們見了自己,也都是能避則避,有事更是隻會去找喻舟夜。
他看不出來喻舟夜到底打得什麼算盤?
他們曾經正面交鋒的時候,喻舟夜多半都是在告訴他,收斂一些,喻時九會不屑地回怼,看不慣可以把喻家的股份全都讓出來,不然就少管他的閑事。
也許是自己現在還太小了,還對喻舟夜造成不了什麼威脅,所以他才會不設防地帶他去交際。
“喻家的小少爺!”李袁振一口把他的思路打斷,就跟剛才那麼久,都沒看見他這個大活人就站在眼前一樣。
喻時九惡心這種裝腔作勢的演戲,就聽見他帶着笑意接着說:“這怎麼會沒聽過呢。早早聽說了,小喻少性格剛烈,沒少讓喻老爺子操心呐。”
“這是李袁振叔叔。”喻舟夜先是對喻時九說。
喻時九眉頭都皺起來了,什麼意思他知道,這事他到死都沒幹過,現在就是他得裝乖的時候了。
極其不情不願,尤其是這個人不到十分鐘的對話都虛僞得要命。
還有剛剛那把他當空氣,又明嘲暗諷地,什麼東西。
“他和父親是隔了兩輩的親戚,生意上兩家也有往來。”喻舟夜說。
喻時九知道這不是介紹,是在給他不配合的态度一個台階。
喻時九簡直想踹翻這台階。
“我爸操心我是應該的,我也沒讓别人的爸操心。”喻時九擡起頭對他道:“李叔叔給我一個小孩子下馬威,真讓我意外,我小時候你還來家裡跟父親誇過我呢。”
李袁振直接碰上硬釘子,當即臉黑了一大半。
喻舟夜在一旁道:“小九生性坦率,李叔叔您寬宏大量,他也是無心的。”
喻時九跟着道:“是啊,我就一小孩,我懂什麼。李叔叔您别生氣。”
這話是他裝乖來的,但合着他先前的挑釁,怎麼都有股睚眦必報,陰陽怪氣的味道。
喻舟夜接着說:“我也代他向您道歉。”
喻時九轉過頭看他,喻舟夜真的半彎下腰在鄭重道歉,他睜大了眼,反而提不起剛才那股勁兒了。
喻舟夜他……
“他這個樣子,你們家老爺子一走,怕是要有得頭疼了。”李袁振道。
這話是真的,喻時九後來就是個鬼見愁的禍害。
李袁振這也不全是故意的樣子,多半也要考慮到喻家的權利交接,還有他過幾年就會長大的事實。
這可關乎他的利益。
“我弟弟隻是坦率直爽,父親走了,我會以身作則來教導他的。”
接着喻舟夜說了句和喻時九方才無二的話:“這是喻家的家務事,有勞李叔叔挂心了。”
再明顯不過的意思了。
這是我喻家的人,是我弟弟,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喻舟夜是體面人,這話其實比他剛才拿父親做擋箭牌還重。
喻舟夜在護着他。
至少現在看,是的。
喻時九有點理不清思路,直到跟着喻舟夜過了好幾個親戚,也看着他一杯一杯地去敬酒,道歉,拉攏。
他的酒量其實不算好,後來他也經常在應酬之後又回來喝藥,半圈敬下來,喻時九看到他鬓角微微滲出來一層薄汗。
白酒這玩意兒,挺難喝的。
上輩子他被人帶走之後,喻舟夜就是在幹這些?
他有看到後來的人因為喻舟夜喝酒的時候微微皺眉,所以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嚴肅。
就連李袁振那種油腔滑調的,也沒敢造次了。
還有面對每一個人都從未遺漏的一個環節——介紹他這個還在上學的弟弟,和……維護他從小就在外讓人避之不及的壞名聲。
如果說上輩子那些在外人面前做一個好哥哥的樣子,是因為喻舟夜作為喻家家主的不得已,是保全喻家基業的面子,還不得不去補他捅出來的窟窿。
那麼現在呢?
現在他們第一次見,他才十七歲。
原來十七歲的喻舟夜,就已經這麼、會體面了嗎?
還是因為以前他根本沒看到這些的機會?
他從來沒認真地跟喻舟夜心平氣和地說過話,總是一點就着,一個屋檐下都忍不了,能少見一面就少見。一見面也沒過好話。
沒有仔細研究這個私生子的興趣,更沒有打心底裡願意正眼看他。
“小少爺,您在這兒坐一會兒,等他們都走了,我再帶您去用餐。”廚房的人過來道。
“他人呢?”喻時九問。
“大少爺剛敬完酒就上樓休息了,他特意囑咐了,說您還小,不用勉強您去應付,也不用送客,就在這兒站會兒,權當是喻家的門臉了。”他放低聲音傳話。
“我?”喻時九反問道:“喻家的門臉?”
真是倒反天罡了。
“就是您。”來人肯定道:“張伯也不放心的,但是大少爺讓我轉告您,您也是喻家的人,這些人都在,喻家不能沒人在。”
喻時九心裡有點沉,在靈堂上端端正正地站了會兒,等最後兩個來客被車接走去吃飯,他随手叫住提着一個木質食盒的葉子嬸。
“葉子嬸,你這給誰的。”
葉子嬸一看是他,臉上明顯有些尴尬:“小少爺,您的飯菜已經在餐廳備好了,我這是給大少爺送點熱湯上去。”
像是怕他生氣似的,葉子嬸添了一句:“大少爺從昨天到現在都還沒吃飯呢,什麼矛盾也得先把飯吃了不是。”
這種反應不奇怪,喻時九本身也看不慣喻舟夜。
原本他今天應該把靈堂都砸了的。
“這是什麼。”喻舟夜不鹹不淡地問。
“是清補乳鴿湯。”葉子嬸說。
“就喝這點?”喻時九問。
“大少爺喝了酒,不宜突然大補,加上他這會兒胃不好,得養着,吃不了太多。”葉子嬸說。
喻時九停頓兩秒,突然道:“給我吧。”
葉子嬸明顯愣住了:“這……”
“我給他送上去。”喻時九沒等她拒絕,就直接上手把食盒提過來。
葉子嬸怕他傷到,不敢推辭。
“我不會下毒的。”喻時九上樓的時候說。
“……那我跟小少爺一起去吧,您還不知道大少爺的房間在哪。”葉子嬸跟上來:“這裡面有炭火呢,得小心看着。”
“我知道。”喻時九頭也沒回:“我自己去。”
身後的腳步聲猶豫再三,還是停了下來,喻時九提着食盒往三樓上走。
他和父親的房間都在二樓,隻有三樓留給了喻舟夜。
他以前也是喻舟夜從葬禮那天回到喻家,才知道三樓那好幾間上了鎖的房間全是喻舟夜的。
他停在喻舟夜的卧室門口,也許是沒人上來,這裡安靜得很,門也是虛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