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侍女應了聲。
“還有,晚膳記得加一道餃餌。”若初又細細叮囑:“除夕夜總是要吃餃餌的。”
“姐姐。”若初正吩咐着,遠徵終于從角宮回來了,他一回來就見一向安靜的徵宮似乎變得格外熱鬧,侍女也比往常多了些,他走進廳堂,看到姐姐以及侍女手中的燈籠:“這是在做什麼?”
“今日是除夕夜,我知道正逢宮門變故橫生,但我想年夜飯還是要吃的。”若初出言解釋:“隻挂幾盞燈籠,擺個年夜飯,應當無大礙吧?”
“當然可以。”宮遠徵恍然大悟的模樣:“姐姐不說,我都差點忘了。”
“宮門的除夕本就清冷,我知你是不記得的。”若初笑了笑:“我讓下人在院子的梅花樹下擺了宮燈,今夜我們在那裡用膳?”
“好啊,我看那梅花似乎要開了,花苞比往日大了許多。”宮遠徵附和着,又看到了瓷音手中的燈籠:“姐姐,不如我們一起去挂燈籠吧。”
宮遠徵想到了下午和宮尚角一起到羽宮見霧姬夫人時的情形,哥哥以自由為條件與霧姬夫人做交易,她雖然仍有些遲疑,但已然一副很是意動的模樣,這不免又讓他想起了從前的蘭夫人,也一心盼望着宮外的自由。
他從來沒有出過宮門,并不知道外面究竟是個什麼樣子,但能夠令外面來的這些夫人都念念不忘的地方,一定是有其動人而又美好之處。
姐姐在宮門過第一個除夕夜的時候,她坐在廊道下看着檐上的燈籠落淚,那時候她喃喃地說:“這裡可真冷清,若是往常這時候,我們都已經在吃年夜飯了。”
“我母親做的餃餌可好吃了,她還會在其中一個餃子裡包上銅錢,母親說誰吃到了就會有福氣,來年定會吉祥如意。”
“我告訴你哦,每年我都會吃到!我母親說我是最有福氣的人,我哥哥可羨慕壞了。”姐姐眼中有淚,她笑着,嘴角卻委屈的提不起來,她又沉默了一會,說道:“但我再也吃不到了。”
宮門的日子确實過于冷清,對于早已習慣的宮遠徵來說,這不算什麼,但光是從姐姐的隻言片語裡,就早已透露她曾經所身處的,定是充滿陽光而又溫馨熱鬧的地方,那裡全是人間煙火氣。
宮門卻與之大相徑庭,但他卻仍舊自私的希望姐姐能夠留下來,留在他身邊,可在此之外,他也真的希望姐姐能過的自在如願,而不是像蘭夫人和霧姬夫人那樣郁郁寡歡。
隻要姐姐開心,即便盡他所能也定要給她。
宮遠徵和虞若初提着燈籠走到門外,他原是想要自己一個人來挂,姐姐站在一旁看着就好,但卻被若初拒絕了。
“挂燈籠就是要一起挂呀。”若初手裡拿着燈籠,看着下人擺好了梯子,就徑自爬了上去,嘴上念叨着:“一家人一起忙活準備,才有年味兒。”
就好像母親雖是官家女,一向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可每到過年的時候,很多事卻也會親力親為。
宮遠徵看着若初爬了梯子,雖知道姐姐會武功,高度也不高,但還是心裡一緊的上前虛護着,他正專心的護着梯子,就聽到了若初的話,心裡也是一暖。
他似乎也好多年沒有好好過過一個除夕夜了。
宮遠徴仰頭看去,姐姐站在梯子上,豔麗的紅燈籠就在她的眼前,她挂好燈籠,低頭朝他盈然一笑,燈籠的光幾乎将她整個人籠罩,燈籠很漂亮,他卻覺得姐姐比那燈籠要更令人動容。
當宮遠徴再低頭看向手中燈籠的時候,似乎也覺得它變得格外不同。
燈籠還是那個燈籠,是人的心境變了,便賦予了它特殊的意義。
晚上的年夜飯正是在梅花樹下用的,雪團子也一起趴在石桌邊上,用着它自己的大餐,兩個爪子護食的按着鮮肉啃得津津有味,看着便令人開懷。
這是若初第一次在梅花樹下吃年夜飯,從前在翎羽山莊時,縱使已然有了梅園,可無論是哥哥還是她自己,都從來不敢提及此事。
那像是一個不可觸及的疤痕,生怕觸景生情,徒增傷痛,是以誰也不提,誰也不問。
但今年...若初突然覺得,好像終于可以重新面對綻放在除夕夜的寒梅了。
她心裡的梅花,曾經是憧憬,而後是帶着痛苦的執念,但在這一年的初冬時節,卻被遠徵賦予了新的寓意。
微風輕拂,花雖尚未綻放,但梅香已然馥郁,月色當空柔似水,一切正當時。
哥哥...在梅花樹下吃年夜飯,果然更有意趣,若有一日我回了家,一定要與你在梅園用一次飯,它本就不該是不可觸碰的禁忌,若初忍不住在心裡低語。
晚上的年夜飯很豐盛,有醬雞、鳝絲羹、年糕以及蝦餅,當然還少不了若初特特囑咐的餃餌。
餃餌被瓷音端上來後,宮遠徵就立馬率先動手夾起了一個,他放進了若初的碗裡。
“姐姐先嘗嘗好不好吃。”
“你也嘗嘗。”若初笑着也給他夾了一個,才夾起自己碗裡的,她看着餃餌,眼中閃過一絲懷念,随後喂進嘴裡。
一口咬下去,她整個人倏地怔住,不敢置信的擡眸看向了遠徵。
宮遠徵笑着看她,眼裡滿是溫柔,像是攬了天上的星子,潋滟着星芒一樣的波光,動人至極。
若初怔怔的放下筷子,低頭看去,被咬去半口的餃餌裡正包着一枚銅錢,混在肉餡兒裡,一如多年前她年年都可以吃到的那個模樣。
“姐姐今年也吃到了銅錢,果然姐姐就是最有福氣的人。”
眼淚蓄滿了眼眶,順着眼角滑落,若初擡眸看他,看着對面的少年,沒有在外人面前的陰郁和冷漠,注視着她的時候,他的眉眼清冽如畫,英俊矜傲的臉上是澄澈的笑容。
在這個滿是梅香的除夕夜裡,遠徵又再一次為餃餌賦予了新的含義。
正如這枚餃餌裡的銅錢,那是遠徵贈予她的專屬福氣,獨一無二,隻為她而設。
虞若初想...宮門的日子,其實并不如她最初所想的那般毫無顔色,這是一張嶄新的宣紙,最終的畫将由她自己所繪,由心而生。
徵宮的氛圍溫馨甜蜜,似乎所有的一切紛紛擾擾都在此時此刻離他們遠去,可終歸他們都身處在江湖,而宮門正位于江湖中心,短暫的美好,很快就被打破。
在一個寒風蕭瑟的夜裡,宮門崗哨的鐘聲,猛然被敲響,夜鴉尖銳的啼叫讓鐘聲聽起來像是喪鐘,格外滲人。
長老議事廳裡空空蕩蕩,血夜冷寂,一具死狀恐怖的屍體被吊在議事廳上方,屍體在地面投下漆黑恐怖的影子,屍體下方滴滴答答,鮮血凝聚成血泊。
那具被高懸的屍體,竟是月長老。
議事廳的高牆上,殺人者留下鮮血寫就的詩句,猩紅而又張狂。
執刃殇,長老亡,
亡者無聲,弑者無名,
上善若水,大刃無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