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時後，他們抵達西伯利亞基地。

準确地說，是基地住宅區。基地分為兩大部分，即研究所和生活住宅區，前者位于東側，距此兩公裡。

薇利亞邊走邊摘出頭發裡混進的幹草。她運氣不太好，基地僅有的兩輛越野車今天因公務被調用，弗雷克帶她乘火車到達北貝加爾斯克，剩下的十公裡路程則隻能乘坐貨運馬車，好心的當地人用運草垛的馬車載了他們一程。

她看了看手裡沾滿幹草的黑色外衣，有點不好意思還給弗雷克。剛才在馬車上，他特地脫下外衣給她墊在身後，免得她沾一身幹草。薇利亞因此對他有點改觀，起初她以為這個人不好相處，他話很少，臉上幾乎沒有笑容。

“給我吧。”弗雷克從她手裡接過外衣，翻了個面搭在胳膊上。

兩人越過微微閃爍的屏蔽場，進入住宅區。眼前是無數巨大的白色帳篷，一眼望不到盡頭，帳篷沒有按照任何規則排列，相互之間隔得較遠，留下了充足的室外活動空間。每頂帳篷前都有一簇篝火，不時有居民在帳篷之間的空地上往來穿行。

“基地住宅區分為五個部分，從A到E呈環形排列，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個入口，位于D區與E區之間。”弗雷克說。

薇利亞從前隻聽說西伯利亞基地住宅區沒有房屋，隻有隔溫帳篷，卻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大的帳篷。

“ACD三個分區都是屬于人造人的住宅，三者的确有高下之分，A區條件最好，能住在A區的幾乎都是在研究所中擔任要職的人造人。”他指了指右手邊：“D區的條件相對差一些，有些居民素質不高。平時最好不要進入D區，尤其是夜晚。”

薇利亞看向他指的方向，D區和E區之間有圍欄相隔，隻留了一個不起眼的出入口。D區此時一片冷清，幾乎空無一人；E區卻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許多居民在帳篷外活動，不時有說笑聲傳來。

“這邊是原住民的地盤。”弗雷克示意她跟上來，兩人走進E區。

“今天是工作日，人造人都在研究所，傍晚才回來。白天隻有他們這兒最熱鬧。”他說，“E區面積最大，居民以布裡亞特人為主，多數都保持着相對傳統的生活方式，因此不願移居外星。對于人造人而言，特别需要注意的一點是——絕不能沖撞原住民，雙方如果發生矛盾，人造人會被無條件判罪，嚴重的甚至會被銷毀。”（注）

“不過，當地人都很溫和，對人造人也沒什麼成見，所以不用太擔心這個問題。”弗雷克話說到一半，側頭看了她一眼：“話說回來，我跟你說這個做什麼？”

薇利亞沒說話。他大概是習慣了，來到這裡的大多是人造人，因此他的講解也是針對人造人的。

薇利亞的身後跟着一個機器人，還綴着一個自動行進的巨大行李箱，不可能不引人注目。一路上，許多當地人都在盯着他們看。

經過某個帳篷時，有人上前跟弗雷克搭話，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說的不是通行語，似乎也不是俄語，薇利亞根本聽不懂。弗雷克笑着回應，用當地語言和他聊了兩句。

他在這裡認識的人還真不少，走幾步就能遇見熟人。寒暄過後，當地人總忍不住多看薇利亞幾眼，快離開E區時，甚至有人提出請求，想摸一摸機器人的頭。

弗雷克轉頭征詢她的意見。

她答應了。

機器人研究所就在東邊不遠處。但人造人沒有權利使用服務型機器人，而當地人也沒這個習慣，機器人對他們而言是新鮮玩意兒，何況奧蘇外表可愛，令人忍不住想要愛撫。

奧蘇和當地人互動時顯得很興奮，薇利亞看着這一幕，稍微安心了一些。

熱鬧的E區很快被抛在身後，隔着一條寬闊的走道，出現在眼前的是A區的雪白帳篷。

A區和D區一樣冷清，帳篷的外觀沒什麼分别。但這裡明顯整潔許多，堆放在帳篷外的公用物品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帳篷表面的顔色也顯得更幹淨。

“撥給你的帳篷就在A區，可以先把行李放進去。”弗雷克邊走邊說，“這裡的帳篷都是三居室，人造人一般是三人同住一間。你身份特殊，56号帳篷整個都是你的。我的帳篷在你旁邊，57号，有什麼問題随時可以找我，或者通過終端聯系。”

薇利亞點了點頭。

他們停步在56号帳篷之前。弗雷克向西指了指：“B區在那邊，食堂、商店、酒館以及其他店鋪都在B區。千萬别對商鋪抱什麼希望，基地的物資非常單一，隻提供必需品。但酒館的菜還是不錯的，你有空可以去嘗嘗。”

“另外，日常三餐都可以去食堂領取，食堂空間有限，不允許堂食，隻能外帶。要是不喜歡食堂，也可以去酒館吃。那家酒館是當地人開的，環境還不錯。”他說，“如果你想自己做飯，可以去雜貨店購買食材，帳篷裡有炊具。”

弗雷克居然一次性說了這麼多話，薇利亞很感激，這些講解對于她将來的生活很有幫助。

“那邊是幹什麼的？”她指了指住宅區正中央的圓形廣場。

“社交廣場。”他道，“那裡經常舉辦篝火晚會，但你恐怕不會感興趣，畢竟這裡多的是人造人。”

“今天你也累了，我就不帶你四處逛了。”他停頓片刻，似乎在猶豫，然後說：“還有一件事，基地等級制度森嚴，ACD不僅是住宅區編碼，也代表着人造人的階級。當然，這不關人類的事，我隻是告訴你一聲，讓你心裡有數。”

“好的。”薇利亞說，“謝謝。”

“去休息吧。”弗雷克道，“今天的午餐我會差人送到你帳篷裡，你專心安頓下來就是。”

——

傍晚，薇利亞走出56号帳篷。

她和奧蘇花了半天的時間整理行李，已将住處收拾妥當。即使她帶來這麼多行李，也仍舊塞不滿這個三居室。基地的居住環境自然遠遠不及她過去的住處，卻比她想象中好了太多。而且這裡的生活氣息還算濃郁，或許是有原住民在的緣故，在她的印象中，人造人的居所總是會顯得冷清。

薇利亞和奧蘇在A區轉了半圈，查看帳篷門口的銘牌。她在13号帳篷前停下腳步，銘牌上刻着三個名字：“路易”“戴蒙德”“維克多”。

不知是否是重名，但她不打算再逛了。她在附近的火堆邊坐下來，點燃篝火。

奧蘇靜靜待在一邊，屏幕上反射出一片橙光。

薇利亞盯着篝火發呆。這個時間，回托帕斯的定期船還沒有出發，也就是說，管家就在距離她不到一百公裡的地方。如果她想反悔，現在或許還來得及。

但是維克多近在咫尺，這時讓她回去，可能嗎？

何況，她的每一個選擇都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做出的，其實并沒有轉圜的餘地。

有維克多和奧蘇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了。

柴火噼啪響了一聲，迸濺出一點火星，薇利亞向後挪了挪。

再說回弗雷克·威爾士這個人。薇利亞早就聽聞過他的大名，他是著名的機器人學家，在機器人心智模塊領域有很深的造詣。他所寫的機器人論文，薇利亞全都看過好幾遍。

幾年前他突然銷聲匿迹，社會各界對此猜測頗多，有人說他死于太空事故，也有人說他被星盟政府派遣去執行秘密任務。直到乘上前往地球的定期客船，薇利亞才得知真相，原來西伯利亞機器人研究所的總工程師就是弗雷克·威爾士。當時她甚至感到有些高興，在專業領域内，弗雷克是她崇拜的人之一。

目前除了當地原住民之外，長期居住于西伯利亞基地的人類屈指可數。當然，十公裡外的北貝加爾斯克有軍隊駐守，軍隊遣人維護基地治安，每半個月輪換一次。因此，他們倒也不算是孤立無援。

而在這些人類當中，弗雷克毫無疑問是最有話語權的那個，也是最适合擔當向導的人。薇利亞現在對他了解甚少，但既然薩頓能放心将她交給弗雷克照管，就說明他至少是個可信之人。

薇利亞隻是不明白，他為何要答應這麼一個麻煩的請托。就算對方是薩頓，他也完全可以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