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暗中的畸形人頭倏地一頓。
“你給我看的那段未來,是因為你隻能看那麼遠。在之後,你死了。”
卡斯的臉正處在黑暗和陰影之間,聲音緩緩傳上去:“…怎麼會這麼想。”
“我隻是不想讓未來的結局成為預言,讓你亦步亦趨地走向悲劇。這裡是羅德蘭,過去和未來是可能斷裂的,隻要你努力。”
葛溫德林果斷道:“直覺。”
高塔裡回歸應有的寂靜,葛溫德林的回答看似毫不講理,但作為一個天生的魔法師,他的直覺來自于古老而又複雜的血統和靈魂,千秋萬載的族群記憶彙成了後裔的直覺。世界大蛇也是一個古老的種族,卡斯知道,“直覺”二字一出口,無論對錯,都不是外人能夠更改的。
“如果是這樣,那我更要在活着時做點什麼了,興許還能讓生命延長些。”
他抑郁般抒發一口氣:“月光啊。”
兩個人似乎都忘記了這談話氛圍的古怪,一個躲在陰影夾縫,一個被吊在塔裡。
“謝謝你的消息,但我拒絕。”
塔底徹底失去聲音。
葛溫德林的短發下垂在耳際,蛇足直起上半身,他比平時更加低沉地說道:“你們,所有人,都太晚了。真不明白,吾有什麼價值值得汝等争取。”
“但,在很早之前,很早,早到他還沒來我身邊,早到我還沒創造出自己的幻術。”
“我已經宣誓效忠于我的父親。”
話音剛落,卡斯立刻動手,一絲黑暗沖破葛溫德林周身的迷霧,腐蝕掉那根脆弱的麻繩,葛溫德林向深淵墜落。
短短幾秒間的墜落,越接近塔底,黑暗越發張狂。
葛溫德林的衣裙嘩嘩作響,麻繩腐化,他放開的雙臂解下背負的金弓,以枝狀魔杖為箭,向斜下方的塔牆射進一箭,六條蛇足悉數從裙底撲出,長身盡露撲向魔杖,纏住杖身,阻擋住下降的趨勢。
花蛇們快撐不住,最後全力一頂葛溫德林,使得本體能坐在那在深淵面前細如發絲的魔杖上。
以往被衣裙遮擋,葛溫德林也藏着掖着,花蛇們不會露出太多。
此刻露出全貌,如殘次不齊的長裙裙擺,也如昙花一現的流星雨,就在那魔杖之下飄揚。
黑暗讓它們感覺不适,因而沒有吐出信子探尋四周,但六雙蛇瞳正滿懷敵視警戒着近在咫尺的卡斯。
灰黑與血橙,巨大與渺小,迥異的兩種蛇眼幾乎快能碰上。
明明距離如此之近,世界大蛇卻沒有直接襲擊葛溫德林,而是迂回着,調動黑暗讓葛溫的幼子自己摔下去。
黑暗靈魂由人類發現,并不受控于世界大蛇,卡斯看似一動不動,實則拼盡全力調動,也僅能從深淵中抽出幾絲。
世界大蛇算是個相當奇異的種族了,本質上是沒有靈魂的一類特殊古龍,所以能不懼掠奪靈魂的深淵。
前有芙拉姆特使用神族的陽光雷電,後有卡斯利用人類的黑暗靈魂。
“掉進深淵,要麼變成瘋狂掠奪的吸魂鬼,要麼會變成被掠奪至死的傻子。”卡斯試圖擾亂葛溫德林的心神。
“時間到了。”葛溫德林一手抵住座下短杖,另一手五指飄飛在身前,紛撒出的細沙顯出天藍色的重影,飛向高塔牆側。
高塔内牆的磚石台階從上至下逐漸缺漏增多,靠近深淵的一段徹底沒有了樓梯。月光魔力一階一階向上鋪築,幻術形成的樓梯填補了向上的道路。
蛇足躍到天藍色階梯之上,兩條最長的負責向前,其餘四條退至葛溫德林身後盯着黑暗中的卡斯。一圈一圈,卡斯不再有動作,魔杖泛着光飛回他手中,葛溫德林沒有回頭。
就算世上真有秘術能夠封印魔法師的魔力,它對月光魔力的壓制也不會堅持太久。
拖延時間是一件困難的任務,所幸世界大蛇一族的話痨都能在不朽古龍的傳承記憶裡留下印象。
直到葛溫德林抵達塔的出口,那落在他背後意欲刺穿的目光才消失不見,卡斯躲進了深淵不知去處。
太順利了,和他想象的不符,葛溫德林向初火祭祀場瞬移。他幽禁一千年,落地小隆德,防火女透露了真實,英果德展示了真相,卡斯直接把罪魁禍首放到了他眼前,此行的目标已然全部滿足。
卡斯明明能以肉身力量偷襲将他擊暈,被拒絕後殺死他的心也不摻半分虛假,卻甯願放水也隻敢使他死于深淵之手。
是在懼怕父親大人的報複嗎。
他想不清楚,但已到了初火祭祀場門前。
防火女手裡捧着一團純白的靈魂,正跪在篝火前禱告。
葛溫德林沒有打擾她,取出腰間葛溫艾薇雅的聖鈴,搖晃幾下,鈴聲悠揚,篝火的火苗響應般搖晃,亞諾爾隆德的光從篝火中分出接走了他。
也許過了很久,防火女停下禱告,她手中白絮般的靈魂飄入篝火,回歸初火。
轟鳴聲響,洪水已至,她淹沒在水中。
又過了千年,在一紅袍身影的眺望下,水中的火也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