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忽然陷入沉默。
事已至此了,還能怎麼樣呢?
硬着頭皮上呗!
劉兆豐從随身背的書包裡翻出一個小塑料瓶,塞進文達手裡:“大哥,來,治療降頭有奇招。你的症狀比較重。”
文達握着瓶子,看一眼标簽,再擡眼去看劉兆豐。
劉兆豐清了清嗓子,迎上文達疑惑的目光。
但凡塑料瓶上沒有貼着維生素B的标簽,事情都不至于顯得太玄幻。可是那個标簽貼得實,他摳了兩下沒摳下來。
齊迎亞從文達手上拿過那瓶維生素,看了一眼,臉徹底黑下來。
劉兆豐覺得這位傳說中的領導親戚下一秒會把瓶子扔他臉上。
為了讓自己顯得不那麼像騙子。劉兆豐又從書包裡掏出個用保鮮膜封住的香爐以及一把草香,用他一看起來就不正常的熱情态度展開業務:“來都來了,我給你們算一個?都是親戚,不收錢。祖傳的狐仙!”
三人:“……”
“兆豐啊,那啥,維生素能治降頭?”
劉兆豐面不改色擺好香爐:“能!降頭跟别的東西不太一樣。分血降和靈降,血降折壽。全世界人民都一樣,能活一天是一天好死不如賴活着,沒仇沒怨一般沒人操作血降。兩位大哥中的是靈降,中了之後精神不佳,嗜睡疲憊記憶力減退。這年富力壯的,吃點維生素就能好。”
屋裡變得更安靜了。
真相總是這麼平平無奇,那他能咋整呢?
劉兆豐面不改色抽出九根草香:“堂哥,借個火兒。”
劉兆豐在他們那個“半官方”的單位裡,屬于非官方的那一半。
嚴格來說,他是白山的野薩滿。
因為大部分人對薩滿的印象還停留在《還珠格格》的劇情當中,每次提及自己的身份,總免不了要解釋很久,後來劉兆豐索性就不說了。
薩滿最早可溯源到虞舜時代的肅慎氏,他們認為萬物皆有靈魂。
古肅慎氏曾分布于現長白山以北,牡丹江中下遊至黑龍江下遊的區域。不保守的講,這個範圍甚至可以擴大到烏蘇裡江流域,東至大海。
那時候,每個氏族都有自己的圖騰。他們崇拜雪山、大海、飛鷹和熊,也常常在自己的領土上由野薩滿主持野祭。
後來,人們因崇拜和思念而傳頌逝者。偉大的逝者慢慢因為子孫的“信”成為了部族的祖先神。像富察氏這樣的氏族,有不止一位祖先神。再後來,還有薩滿将所有祖先神的力量統合成為“倭車庫”,“倭車庫”成為了生于人間的強大神明,并由此衍生出能夠召喚“倭車庫”的如今最主流的薩滿派系——家薩滿。
明初,人們開始重家神“倭車庫”,而輕大神。到了乾隆皇帝修《四庫全書》的時候,直接删除了野薩滿的神曲。
至此,野薩滿一支開始斷代。到如今,很多地方的野薩滿因為無法傳承已經‘扣香’了。
現在不要說世人,即使是同事也基本忘記了野薩滿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事實上,野薩滿大都善戰,是少數可以跟阿修羅正面硬剛的一支。
比如野薩滿火祭,可以召喚虎目鷹爪猞狸尾的盜火女神現身,她口噴神火燃盡邪祟,那是壯麗而光明的戰鬥。而古尼山薩滿則将鈴鼓浸在紅河水中,站在鈴鼓上渡過洶湧的紅河。
但是一甩袖子讓草香自燃,劉兆豐不會。
劉兆豐隻想随便搞點非自然現象來,讓這幾個人信他。至于這降頭究竟是怎麼回事。等他們信了他,他好好問問,依靠他聰明的腦袋輕輕松松不就把行兇作惡的小垃圾揪出來了!
劉幸福從一堆衣服裡挖出個被埋住的小爐子。
劉兆豐若無其事的撥弄了一下手腕上的黑繩,将根根分明的草香靠近爐火,心裡念叨:【晏春叔兒,在嗎?給個面子呗。搞個香頭出來讓我給他們長長眼。回頭發工資我請你吃一星期烤雞!】
結果九根香一根都點不着。
劉兆豐将香頭徹底伸進火裡去:【晏春叔兒?還睡覺呢?】
還是一根都點不着。
“請問點不着是什麼意思?”文達問。
“潮了。”劉兆豐信口胡說。
終于,香頭上陸續升起煙來。
劉兆豐看着那煙,考慮了兩秒,改用食指和中指夾住香,拇指頂住香腳。
然後高舉雙手,将草香舉到眉間與臉呈九十度,恭恭敬敬朝着北方拜了下去。
狐狸晝伏夜出,大白天被喊起來有起床氣,香一時點不着很正常。
可是煙不對勁。
劉兆豐将香一根根插進香爐。
四人不出一言,全都盯着那火光暗淡的香。
黑色的煙灰頂在随時熄滅的火光上。煙盤橫在香頭上方,仿佛被無形的東西壓住,幾番尋找也沒有出路,以至于最終竟形成了飄不開也散不掉的詭異形态。
劉兆豐雖然沒有傳承也不供奉出馬仙,但基本常識他倒知道——
起煙旋繞,主有邪事怨靈。兇!
煙灰發黑。兇!
香灰蓋頂。兇!
劉兆豐眉頭一皺:【叔兒,你這是在疊什麼buff呢?】
“啪”,随着微不可聞的斷裂聲,最右邊的香齊根折斷,倒在了香爐外。
屋内四人面面相觑。
緊接着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劉兆豐眼疾手快把最後一根香從香爐裡拔出來。回頭剛想跟三人解釋香折因為受潮就撞上了劉幸福慘白的臉。
“這是炸香了吧?”劉幸福問。
“淋着雨了。”劉兆豐拒不承認。
劉幸福面色慘白:“十四年前村裡炸香那回碰上我回去補身份證。我聽說後來問事兒那家兒子死了,全屍都沒找回來。”
劉兆豐露出來個僵硬的笑。
确實是炸香了。
出馬仙炸香主禍己成定局,是家破人亡的兆頭。問題是胡晏春他不出馬啊。
狐妖晏春是幽都山的蓬尾玄狐。
玄狐不喜拘束,認為受人供養與人解難是一種束縛。他們不做出馬仙,愛行走江湖,像江湖遊俠。
硬要說狐妖晏春與出馬仙的淵源,那得追溯到千把年前,他年少氣盛連踢胡家七十二個堂口,最終把胡三爺的本尊給招惹出來的事兒上去。隻不過這種古早的恩怨,如今連坊間傳說都消弭了。反正劉兆豐認識胡晏春的時候,狐妖晏春早已經是人畜無害坐在炕上喝着小酒看春晚的寵物狐狸了。
這鬧哪出呢?
林巴馬琴的聲音忽然響起。
文達掏出手機。
劉幸福的屋子太小,電話那頭的人語氣慌張沒控制好嗓門兒:“齊總!出大事了!王總的秘書剛剛死在工地上……”
齊迎亞和劉幸福的目光雙雙追着文達出去。
劉兆豐舉着僅剩的一根香,從污濁的窗戶望向外頭。順手吹了香扔進垃圾桶。
劉幸福看見輕輕碰了一下齊迎亞,示意齊迎亞注意垃圾桶。
劉兆豐想起來吹香是很多門派的禁忌。心說完犢子!這下信任算是崩了。
手機掏出來,看到胡晏春已經率先發來信息:【大侄子,我今晚坐高鐵進京。我到之前萬勿輕舉妄動!】
劉兆豐:【不動我也總得先把人保護起來。】
胡晏春:【用不着。人現在在郁杭身邊,啥玩意兒都弄不死她。】
劉兆豐反應了好幾秒,才想起來郁杭是誰。
郁杭是他們單位應急處理中心一外包。
劉兆豐來薊城上任之前,胡晏春囑咐過他跟郁杭保持距離來着。說在一個單位,又都在東城的地界兒上。能不招惹盡可能不要招惹,更不要走得親近。
當時劉兆豐沒當回事。
這麼大的單位,正編都得捋着企業通信錄找人,别提外包了。胡晏春囑咐他之前他壓根就不知道“郁杭”這人。況且他們境内安全司和應急處理中心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分支機構。相當于一個集團下的兩個完全獨立的子公司。就有交叉的業務,基本都是特大案件。
劉兆豐:【這事兒中心介入了?】
胡晏春:【跟中心沒關系。他是妖怪,你離他遠點。】
劉兆豐:【都是同類,你對妖怪持這麼大偏見幹什麼?】
胡晏春:【可拉倒吧!我跟他可不是同類,他腦子有泡!明早上來接我,我跟你細說。】
劉兆豐了解胡晏春,這老狐狸抵京之前不會再跟他透露一句有用的細節。轉而打開工作軟件,進了區裡的群:【@所有人,你們知道郁杭嗎?】
北新橋-徐月含:【知道啊,杭哥就住咱們區,跟咱們區很熟啊。】
東華門-黎明明:【是啊是啊,杭哥人可好了!總請我吃好吃的!】
崇文門-張峻淩:【領導,不是說給我送香和香爐嗎?】
體育館-王慧:【關鍵是帥,害羞.jpg】
政委-李知先:【據檔案記載,郁杭之前在分類裡屬于安全級别,标簽是膽小怕事。據我所知,他私底下跟齊隊長關系很好。十年前郁杭入職,三十四個總、支隊,并三十一個機構共六十五位一把手投票,投出來六十三票反對。是時任應急處理中心主任的齊隊長力排衆議給他搞進來的。】
天壇公園-李錦樹:【齊隊是曆代最強隊長。那必須可以力排衆議。】
王府井-張璋:【知道了,全世界都知道齊隊是你偶像。頭兒我剛看杭哥跟一美女從文華東方出來,倆人打車走了。是找他嗎?他穿着酒店的浴袍,估計待會兒就得回來。要不我在這兒等他?】
劉兆豐看着群裡左一句“杭哥”右一句“人好”,退出來看胡晏春的信息确認“腦子有泡”這幾個字沒錯。
重新打開工作群。
東交民巷-許鎮宏:【同志們看大群。房山讓大雨給泡了,海河的老鬼組團上來,他們區長艾特頭兒和李政委三回了,問咱們有沒有人去支援。】
劉兆豐:【不理他。@所有人進入三級戰備狀态。】
掐滅手機,劉兆豐默默收拾維生素和香爐。
文達拉開門:“一起去現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