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支撐

東永裴其實沒想過自己能撐五年。

他已經說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撐過來的，又是憑什麼撐下來的了。

其實一開始，他當練習生的初衷，并不是相當歌手來着。

東永裴隻是想當個【藝能人】。

歌手也好，舞者也好，綜藝咖也好，甚至搞笑藝人也好。

……都比現在好。

東永裴小學六年級，正好是世界經濟風暴的時候，本來還算寬裕的家庭受到了嚴重的打擊，說是一落千丈也不為過。

看着爸爸每天早出晚歸的疲憊奔波，媽媽皺着眉頭仔細核對每一次的花銷，爺爺強忍着病痛不願意去醫院，可能他隻是看夠了。

所以想要改變。

可他還是把一切都想的太簡單了，練習生，說到底，算什麼呢？

連學費都沒有交的學生，老師會教些什麼呢？

打掃衛生，跪在地上擦地闆，幫忙跑腿買咖啡，東永裴那雙連碗筷都不曾洗過的細嫩小手，漸漸

布滿了傷痕。

他曾經想着，咬咬牙，等堅持過去了，一切都會好的。

現在，不是已經很好了嗎？

東永裴想，可以個人出道，這是他曾經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啊，現在就擺在自己的面前，還有什麼

可猶豫的呢？

至于這些眼淚，不過是喜極而泣而已——

東永裴忽然狠狠的抽了一口氣，咬着牙，手放在那份SOLO合同書上面，封面都被他的手給攥皺

了。

那早已經不是一雙白嫩軟弱的孩子的手。

那上面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拳擊課傷到的，練舞傷到的，健身傷到的，也許還有打架傷到

的。

他曾經站在深淵的地下，用這雙手抓着藤條往上爬，掰着石頭往上爬，摳着泥土往上爬。

他東永裴，對這份SOLO合同書問心無愧。

“社長。”

東永裴連着吞了好幾口口水，才勉強發出聲音，隻覺得眼睛和嗓子都疼的厲害。

眼淚不停的往下流，仿佛這樣才能傾瀉一部分悲傷。

“我們，約好了的……”

說完最後一個字，他已經泣不成聲。

手指攥皺了那本SOLO合同，死死的，緊緊的，最後揉成一團，一下子拍在自己的心口處，皺成一

朵雪白色的花。

心髒被震的狠狠顫抖起來。

那一次，東永裴真的覺得自己撐不下去，幾乎要放棄了。

公司裡忽然來了一個新的練習生，比自己還小幾個月，瘦弱的身子上套着肥大的HipHop衣服，小

臉上的表情臭屁臭屁的，張嘴卻是奶聲奶氣的軟音。

【永裴啊。】

東永裴搖搖欲墜的世界，仿佛支起了一根細細的竹竿。

雖然顫抖着，哆哆嗦嗦着，瘦弱的仿佛随時會斷掉，可總算有了一個可以喘氣的地方。

跟在自己身邊，一起打掃，一起跪着擦地闆，擦玻璃的時候互相扮着鬼臉，被罵的時候低着頭悄

悄吐舌頭，挨打的時候給對方擦藥水，在深夜的道路上，抓着彼此的手在風中狂奔着追逐最後一

班車。

還一起喝了人生中第一瓶酒，吸了人生中第一根煙，上過人生第一個舞台————

太多了。

兩個人一起流過的汗水和眼淚，早就混在一起，分不出來。

你要他怎麼挑選出自己的部分，來證明呢？

人好像就是這樣，沒辦法一個人活下去啊。

“你知道你現在做的這個選擇的意義嗎？永裴啊？”

楊賢石看着眼前哭的凄慘的快要擡不起頭的少年，又問了一次。

東永裴狠狠點了點頭，仿佛怕自己後悔一樣，抓起那份揉成團的SOLO合同書，就狠狠的撕了下

去。

可能是合同比較厚，第一下沒能撕開。

東永裴臉漲得通紅，将合同略微錯開，又撕了一次。

“嗤啦————”

散開的紙花，像是飄飄揚揚的大雪。

楊賢石眯着眼睛，從桌子上拿起打火機，給自己點燃了一支煙，緩緩吐出了一口煙霧。

那麼義無反顧的東永裴，又讓他想起了五年前，那個才一點點高的孩子，沖進自己辦公室裡時，

勇敢又莽撞的樣子。

真年輕啊。

他想。

不懂得這個世界的殘酷，所以為所欲為的反抗着。

真是年輕啊——————

“行了啊，差不多了，誰讓你撕的，給我打掃幹淨了，滾蛋。”楊賢石深深吸了一口煙，看了一

眼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喘息，胡亂用袖子擦着臉的東永裴，心中忽然湧出一種難以言說的複雜情

感，從沙發上站起來，到辦公桌後面打開電腦敲打起來。

東永裴沙啞着喉嚨道了歉，又蹲在地上，開始收拾。

啪嗒，啪嗒，啪嗒。

眼淚一滴滴的落在地闆上，東永裴胡亂的用袖子擦去，撿拾着粉碎的紙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