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不得寵的小孩子,可憐兮兮又眼巴巴的,惴惴不安的跟在大人的身後,想吃糖果卻隻敢用看
看的,帶着讨好和不安的聲音。
“哥……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說給我好吃的,也來接我……勝铉哥你……其實沒有理由這樣做的。”
“明明就讨厭我,為什麼還要做這樣的事情呢?”
崔勝铉腦子嗡的一聲,差點站不穩。
讨厭?
我怎麼可能會讨厭你呢。
不要說這樣的話。
Alice。
不要說這樣的話。
【勝铉哥,勝铉哥是個好人,勝铉哥脆骨……嗚嗚嗚哇哇哇……】
【勝铉哥,勝铉哥,勝铉哥……】
【以後我們貴順在的時候,哥是不會抽煙的。】
【喜歡的話,哥買給你吧。】
從你,來到那個狹窄又陰暗的宿舍開始,就像是燦爛的陽光一樣,帶來了許多的快樂,就算被哥
哥們捉弄和欺負,也從來不會記仇,總是帶着快樂的笑容跟着身後……
我從未讨厭過你的那個樣子。
愛哭也好,脆弱也好,笨拙也好,總是做錯事情也好,倔脾氣也好,禮儀亂七八糟也好,從來沒
有讨厭過你,也沒有生過你的氣。
【呀,臭小子。】
原來會拍拍你的腦袋揉揉你的頭發捏捏你的臉好氣又好笑的說一句。
【乖乖乖。】
後來就隻會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是因為對你不夠好,沒有照顧好你,孩子怎麼會犯錯呢,你那
麼好。
你餓了就想給你買吃的,你無聊我就搶來了朋友的中文漫畫,讓你跑腿之前一定要帶你好好的熟
悉道路,有人欺負你理所當然的就站出來,你不會的東西想要教給你,你沒見過的這個世界這個
國家也想要好好的帶你了解……
叫做崔勝铉的這個沒出息的烏龜一樣的男人,也想好好地就介紹給你認識。
你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呢?
雖然我很壞也做的不好,但我怎麼可能會讨厭你呢。
……那是永遠也不會發生的事情。
因為……
因為啊……
在這世上,我最喜歡你呀。
可是這樣的話,到死為止,我也絕對不能說出口……而已。
腦子嗡嗡作響,喉嚨幹燥疼痛,好一會,崔勝铉才勉強拼湊起語言:“我不……”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江留月打斷了。
她的聲音,變得有些輕快,帶着點自嘲的苦笑意味:
“大家都是這樣說的,說沒有讨厭我。”
“可誰也……不像是喜歡我的樣子。”
“除了志龍哥和經紀人哥哥……大家都不和我聯絡了…人生不一樣,所以…變得很陌生,也沒有
交流的意義……我感到很害怕……所以就去問,問你們是不是讨厭我的時候,都說,一點也不讨
厭我。”
“可是現在……我已經不再相信這樣的話了。”
“你們……隻是看在志龍哥的面子上,才裝出不讨厭我的樣子而已。”
“累了一天回到宿舍,因為我在的緣故,大家連話都不能随意的講,因為我的關系,志龍哥發了
很多的脾氣,都要你們費心去勸解,因為我的緣故,也莫名其妙的被罵,就連難得的假期,因為
要打掩護,也被浪費在這樣無所謂的行為上……”
“看到我這樣的人,還要笑着裝出喜歡的樣子,不覺得累嗎?”
“就算是疲倦,也還要繼續裝成喜歡……讨厭隻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江留月沉默了一下之後,略微顫抖着吐出口氣,繼續說道:
“這些我都可以理解的,所以沒關系。”
崔勝铉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或者是聽錯了。
這孩子一個人在胡說八道什麼啊。
這樣消極的近乎頹廢的狀态和心理,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完全占據了她的想法的呢?
為什麼沒有察覺呢。
崔勝铉你到底做什麼去了為什麼一點都沒有察覺呢?
“我會改的。”
江留月完全不知道他的心理,繼續說道。
“我會搬離宿舍,志龍哥那邊我也會想辦法,不會困擾到你們,以後也是,盡量不會出現在你們
面前,不會再麻煩你們……所以……”
“當做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發生,請勝铉哥你自己回首爾去。”
“我現在這個樣子,雖然丢臉的自己都想要死了,但是也可以自己想辦法解決這些事情,無論志
龍哥說什麼,這種事情,都不該麻煩勝铉哥……”
什麼啊。
你以為,我是被權志龍叫過來的嗎?
你以為,是他命令我,我才過來找你的嗎?
你以為,這個世界,有誰真的可以這樣對崔勝铉指手畫腳的狼狽成現在這個樣子隻為了一個朋
友的女朋友嗎?!
崔勝铉仿佛被針狠狠的刺到,他抿着嘴唇,眼睛都蓬起了血霧。
劃清界限這種事情。
是我崔勝铉的選擇。
所以,哪怕心痛哪怕嫉妒哪怕感到傷心,都可以忍。
我隻是想當你哥——
你他媽的——
“一起回去。”
機械的說出這句話,崔勝铉有些麻木。
江留月沒有說話。
“回家吧。”
崔勝铉又說道。
他有些鼻酸的,用哄着小孩子的聲音,将自己的自尊心低到塵埃裡,幾乎是有些乞求的說道。
江留月依然是沉默着。
“……Alice……拜托你,有什麼事情我們回去說,不管你現在多麼的生氣,回去之後再說吧,
和志龍吵架哥也會幫你的,不管發生什麼,我永遠都……”
崔勝铉哽了一聲,握着那小小的手,拼命的克制着自己,他想要流淚,心裡的感情快要滿溢而
出,理智控制不住的說出了那發誓一般的話語,然而,還沒說完,那雙小小的手,便用力的抽走
了。
兔子頭套重新套上了江留月的頭。
髒兮兮的兔子,誇張的五官,黑洞洞的眼睛,像是怪物一樣。
兔子沒有嘴,面無表情。
在黑夜裡,可怖而猙獰的說道:
“那是我的事情,和哥沒有關系。”
撲哧。
像是一聲輕笑。
又像是一把利劍,直接戳進了崔勝铉的胸口。
他呆呆的站着,聽見自己尖銳的耳鳴。
怎麼可以沒有關系呢。
你是需要照顧的,志龍雖然很體貼很好,也真的很愛你,但是他也是個被寵壞的孩子,他總會有
做的不好的地方。
我隻是,不想你覺得自己是一個人。
你是個多麼倔強的孩子,總有一些委屈不肯告訴志龍,但是你可以告訴我。
我們兩個,不是一包薯片就可以聊天一個晚上的最好的夥伴嗎?
你結婚的時候,我會唱祝歌,我會練習很久,絕對不會跑調。
我會成為你孩子的教父,哪怕之前我不信奉任何神明。
你漫長而且圓滿的人生裡,我不是主角,但是,你總要給我留下一席之地。
一直以來,我就是抱着這樣的想法,才能笑着,痛苦也覺得甜蜜的活着,期待着未來啊。
如果這樣都被否認的話,我————
“摘掉。”
崔勝铉機械的發音,死死的盯着那個兔子頭套。
一定是這個頭套的關系。
一定是的。
“摘掉啊!!!”
他的聲音憤怒而顫抖,幾乎是咆哮。
“我讓你把那個摘掉!!!!”
裡面,一定,藏着别的人吧。
“現在立刻馬上摘掉啊!!!!”
惡魔。
鬼。
妖魔。
不是你。
……不是你。
江留月愣了片刻,還是擡起了手,摘掉了那個沉重的頭套。
有些清冷的風和新鮮的空氣立刻湧入鼻腔,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用紅通通的眼睛,看向了完
全是暴躁狀态的崔勝铉,嘴唇抿着,一個很淺的弧度。
風吹起她的劉海,額頭上恐怖的淤青,像是第三隻眼睛,看着崔勝铉。
原本幹淨漂亮白皙的女孩子,因為那可怕的淤青,髒兮兮的絨毛糊在臉上,而顯得邋遢又醜陋。
崔勝铉呆呆的站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憤怒的表情僵在臉上,看起來悲怆而可笑。
江留月的手有些顫抖,她将頭套丢在了地上,然後,用紅通通的眼睛看着崔勝铉,幾乎是咬着
牙,卻笑着問道:
“滿意了嗎?”
“……看到我這樣狼狽的樣子,你覺得滿意了嗎?”
她的聲音到了最後忍不住變得大了起來,帶着一種近乎悲憤的恥辱感。
她是真的被刺傷了。
雖然一直逆來順受,仿佛什麼都不在意,但是這并不代表,她就是個沒有羞恥心和自尊心的孩
子。
隻是她堅強到連那些挑釁和傷害都可以假裝若無其事而已。
最重要的,就是她,給自己戴上的,漂亮的乖孩子的風光的好看的面具。
現在這個面具被揭掉了。
她脆弱的不堪一擊,無能到自己都保護不了,醜陋的布滿了疤痕,血淋淋的帶着剛剛從那詭異的
甜美的胎盤裡掙紮出來的無知。
強烈的挫敗感和羞恥感讓她有一種被脫光了示衆的憤怒。
“你以為我是想藏起來所以才藏起來的嗎?”
“我是喜歡這個頭套所以才不脫下來的嗎?”
“我是那種被人罵還很高興,被人打也無所謂,沒有羞恥心也沒有自尊的傻子嗎?!”
“……看到這樣的我,你的心情很好嗎?”
哭了。
江留月忽然就哭了。
洶湧而上的悲傷和委屈擊垮了她,她用手臂擋着眼睛,像是個孩子一樣肆無忌憚的哇哇的哭了起
來。
那個總是笑的孩子,那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哭過的孩子,哭的那麼的傷心。
像是已經拼命的忍耐了很久很久,積攢了很多很多,無法說出口的委屈,全都一次性爆發了出
來。
她隻是不懂,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受到這樣的傷害,她隻是覺得痛,已經痛到了無法忍受的程度。
崔勝铉呆呆的看着,忽然跳起來抓自己的包,鼓鼓囊囊的大包一下子抖開,裡面滿滿的東西都散
落了一地。
有繃帶,有感冒藥,有退燒藥,有碘酒,有棉簽……
像是把整個應急藥店都搬了過來一樣,塞的鼓囊囊的,那個買藥的人是多麼的笨拙啊,隻是聽說
受傷就慌忙跑到藥店,所有能買的全部都買下來,小心翼翼的看着那個人猜測着,心痛着可能受
傷的地方,卻因為膽怯隻能用冷淡的表情說着言不由衷的話。
和那些慘白的藥物不一樣的是,裡面還有許多彩色的糖果,巧克力,零食……
最喜歡的檸檬味道的糖果。
最喜歡的榛子味道的巧克力。
最喜歡吃的蜂蜜薯片……
自己喜歡的孩子吃了藥,總要有很多甜蜜的獎勵不是嗎?
背了一整天也舍不得丢掉,還以為要等到宿舍,才能悄悄地放在櫥櫃裡,然後再更加悄悄地暗示
别人去翻到,現在卻散落了一地。
崔勝铉慌裡慌張的,拿了酒精和棉簽,想了想又去拿創可貼——兔八哥的創可貼……他又想了
想,幹脆将藥捧在懷裡,幾乎是踉踉跄跄的跑到江留月跟前——
手先擡起來。
藥散了一地也不管。
她還在哭,哭的那麼傷心,劉海黏哒哒的貼在額頭上,那塊青紫,崔勝铉修長的手指頭,連個指
頭尖都不敢碰一下。
他呆呆的,笨拙的,像是個傻瓜一樣站着。
這個孩子受傷的時候,自己在幹什麼呢?
保持距離。
她忍着疼痛孤零零的坐在椅子上的時候,自己又在幹什麼呢?
……崔勝铉,你在幹什麼呢?
你當了一個好人。
你不背叛兄弟,你沒有非分之想,你讓姐姐安心,你還當了一個不合格的别人的男朋友。
在她受到傷害的時候,你因為畏懼這些,選擇了袖手旁觀。
如今。
這個孩子真正受傷的地方,是那顆已經血肉模糊的心。
你買的這些藥,沒有用。
你買的這些糖果,也不會讓她再露出無憂無慮的笑容。
“……回去吧。”
崔勝铉深深的吸了口氣之後,拼命擠出了一個笑容,但是他根本辦不到,所以隻好立刻轉過身
去,強忍着眼淚說道:
“我送你去志龍那裡。”
對于這個孩子的人生和所受的苦難,你根本無能為力。
你連伸出手擁抱的權力都沒有。
你連跪下乞求原諒的立場都沒有。
——你是别人的男友,是姐姐的弟弟,是志龍的兄弟。
你親手把那份喜歡穿上了冷漠的堅硬的冰冷外衣,然後傷害了她。
江留月哭完了之後變得十分的安靜,崔勝铉讓店主人煮了碗辛拉面,給她吃,她也十分安靜的吃
着。
仿佛剛才那場歇斯底裡的發洩根本不存在一樣。
但是看着那個孩子安靜的吃着東西的樣子,崔勝铉卻很清楚,這個孩子,和以前,再也不一樣
了。
叫來的車子很快就要來了,兩個人到門口等着。
江留月一直擡着頭看着天上的月亮,眼睛一眨也不眨。
“眼睛不疼嗎?”
崔勝铉鼓起勇氣說道。
“首爾的月亮和大邱的月亮,明明是同一個,看起來卻不一樣呢。”
令他意外的是,江留月卻回答了他,雖然答非所問。
她說完這句話,便低下頭,看着崔勝铉的眼睛,露出了個很淡的笑容:
“對吧?”
“……”
“其實月亮都是一樣的,隻不過離得遠近,所以看着就不一樣了,離月亮很遠的時候,才會覺得
漂亮,但是,真正離得很近的時候,就會覺得,那隻不過是個反射别人的光,又坑坑窪窪的到處
是疤痕的醜陋的球體。”
崔勝铉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隻能看着江留月。
這個孩子的目光發生了徹底的變化,不再畏縮和忐忑,就那麼直接看着自己的眼睛,目光平靜,
溫涼。
感覺很溫暖,卻又感覺很涼,還來不及感動,就觸到了疏遠的氣息。
“哥,你讨厭我吧?”
又是這個問題。
崔勝铉卻不敢回答了。
他害怕再刺傷江留月。
“以後,哥你會更加讨厭我的。”
江留月的表情卻很平靜,依然是帶着點很淺的笑容,她的臉已經洗幹淨了,還斜着戴着棒球嗎,
小臉幹淨白皙,清秀漂亮,泛着玉石一樣的光澤。
說出來的話,卻是那樣的讓人傷心。
崔勝铉下意識的要開口,遠處卻傳來車子的聲音,然後車燈直接照射了過來,兩個人都情不自禁
的用手擋住視線。
車子停穩,江留月正要走過去,卻被崔勝铉拉住了手。
“……我不會讨厭你。”
崔勝铉一字一句的說道。
“是嗎?”
江留月卻隻是笑笑,絲毫也沒有放在心上。
她伸出手,指了指天上的月亮,一邊抽出自己被握着的手,一邊輕輕的說:
“那就要拜托你,離我很遠很遠。”
“因為我以後,打算變成天上的月亮。”
“這樣一來,就算是世界上千分之一的天文愛好者和眼神好的人知道我的本來面目,也還有千分
之九百九十九的人,喜歡我喜歡到要死掉。”
“所以,一直這樣的話,哥你以後,會越來越讨厭我的。”
說完這句話之後,江留月忽然笑了。
她唇紅齒白,眼眸彎彎,在強烈的車燈照射下,全身都裹了一層光暈,漂亮而輕盈。
天青地黑,世間若再有顔色。
便是她那淺淺的一笑。
她又回頭看了崔勝铉一眼,沒有再說什麼,低下頭走過去到車後座,打開了車門,坐了進去。
——崔勝铉恍惚了一下,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心髒,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也走向了車子,他同樣
選擇了後座,坐在江留月的旁邊,兩個人隔着一個小小的座位。
他轉過頭,江留月已經在閉目養神了,她摘了帽子,似乎也不再介意自己的疤痕,頭靠着車
窗,側臉好看的發瘋。
崔勝铉頭靠着車窗,手放在心髒的地方。
那裡,比任何一次,都強烈的跳動着,叫嚣着蠢蠢欲動的征服欲和貪婪。
得到她的心比任何一次都強烈。
如果以前的江留月隻是讓他心動,感到幸福。
那麼從剛才那一刹那——
【如果你覺得,展露自己本來的面目會讓我畏懼和厭惡,
那麼你就低估了自己的魅力。
我隻想發自肺腑的贊美你,
包括你歹毒的甜蜜笑容和手心攥着的鮮活心髒。】
——《馭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