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光陰似箭,也轉瞬而逝,莫知莫覺之間,少七已從不谙世事的孩童長成了背脊挺立的少年。而少五,他已經能夠順利運動十年前那隻黑影灌輸給他的功法。
時機将要成熟,少五知道自己與黑影約定的日子就在眼下。
一日深夜,黑暗淵薮,星辰抖擻,月光若水銀瀉地,人間像被泛動光澤的白綢緞包裹。
少五偷偷爬起來收拾好東西,準備在今夜動手。
他動靜很小,弟弟少七并沒有被吵醒,少五斂住眸色,一聲不坑地離開了這個家。
一夜之間,豫縣無數的村邑都發了瘟疫,此瘟疫病症古怪,輕可禍人心智,緻使其精神混亂,畏懼火光,叫人生不如死;重可令人髒器腐爛,似有血蟲肆意遊走于肉身,啃噬爛肉,直接爆體而亡。
此病症的擴散力十分強悍,凡有人迹之處,便可以人心為媒介,緻使心中惡念橫生,幾乎無人可以躲避這場浩劫。
少七第二天是被吵醒過來的,因為豫縣遭難,凡人蒙難,甚至那些在妖物眼中近乎神通廣大的修真門派之人也因為毫無察覺而染上了血疾。長期遭受欺壓的妖物一舉造反,混迹縣城之中,走向了報複之路,引起了轟然騷動。
豫縣在短短時間之内便淪為了人間地獄,人生不如死,妖仇恨繞心,二者互相猜忌、混戰。
後來有修真門派的長老發現了瘟疫之中藏匿着的妖氣,惡意散播血疾的帽子就直接扣上了妖族的腦袋,所有人對妖物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妖物剝皮啖肉。
多日過去了。
這段日子裡,少七一個人行走在地獄之中,心神不定,尋找着失蹤已久的哥哥,卻至今還未有所發現。
自從瘟疫上的妖氣被發現後,少七的内心就一直惴惴不安。因為,剛巧不巧,五哥走時的第一個晚上,豫縣就忽然怪病四起,而其上又帶着妖氣……好不蹊跷。
難不成這些事情會與五哥有關?
少七并不确定所謂的妖氣是不是那些修真門派為了聚集民憤而撒的謊,畢竟人心叵測,迂回百轉,難以說清。
但如若妖氣的言論是對的,那他也不妨去探一探。
想道此處,少七不禁掏出筆墨,在之上圈圈點點了起來,勉強将豫縣的地方分布描了下來。他戳着筆尖,筆鋒遊走之間,他最終點到了一處地方——
益陽村坊。
因為按照瘟疫發展的方向态勢推斷,下一個遭殃的地方除了益陽村坊外就别無他地了。
……
天色擦黑時,荒野裡,一隻瘦削的身影拖着鬼怪般的步伐,形單影隻地趟過茫茫天地,他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胸膛,試圖讓鑽心的疼痛止息。最終這隻身影還是沒能熬得過去,直直倒地,暈厥了過去。
在少五的意識再度清醒時分,他再次來到了黑暗四布的心境之中,一隻人影在裡面悠哉地等待着少五的光臨。
“真是好久不見。”
黑影還是老樣子,聲音嘶啞渾厚,喉嚨裡似乎永遠儲滿了濃痰。
少五勉強地站起,可胸口的刺痛還是不斷地侵蝕着他的耐力。他按着胸口,冷笑着,寒涼無比,說道:“從前你從未告訴過我這等事情一旦做了就會受到極大的反噬。”
“呵呵,”黑影也咯咯笑了兩聲,滿是諷意,“我當時可不能保證告訴你之後還能乖乖聽我的話。”
少五别過眼去,頹然地搖了搖頭,涼涼幹笑。
“說吧,這次來我找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的?”少五将視線重新擺正,冷冷掃了黑影一眼。
“我已經等不及了,所以今晚你就得助我破除封印,替我進去。”黑影也沉下聲音,詭異得不似人言。
“所以你要我現在就去給你殺幾個村落的人是嗎?一夜就要他們殒命,如此反噬之力可達數倍。你這是要了我的命……”少五說到最後,嗓子已經麻木,越來越幹啞。
黑影聞言對着他哂笑道:“怕什麼?我這不是來助你一臂之力了?”
說罷,還未等少五來得及反應,黑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散作千絲萬縷的黑霧,一縷一縷地順開之後直接朝他飛來,最後鑽入了少五的軀體之中。
少五登時跪倒在地,胸口的疼痛貌似已經變得麻木。可他卻感到自己的意志力正在一點一點地流逝,有東西在他的身體裡橫沖直撞,想要擊潰少五的防線,主掌這具身體的控制權。
最終,那東西得逞了,少五失去了理智,變成了一具力量無窮的行屍走肉,忘卻了從前的優柔寡斷,堕落成了一隻真正行走于災禍之間的魔鬼,毫不留情。
他聚集靈氣,将它們與自己體内那股霸道的力量融于一池。他掌握了黑霧之力,轉瞬之間便散作了一團烏漆漆的霧籽,與黑夜深色的背景融為一體,随風而行,朝益陽村坊的方向飛速卷土而去。
……
穿着單薄的少年在荒涼的地段行走了數日,終于在災難來臨之前看見了益陽村坊的輪廓。
黑夜之中,月光作伴,少七竟然并不覺得有那麼孤單。不遠處的村落裡,有人挑燈看劍,有人秉燈夜燭,有人隔岸觀燈火,好一片安康祥和的畫面。
少七靜靜看着此幕,心中感慨,因為他知道這塊人間樂土很快就會變成燒滿烈火的地獄十八層,哀嚎遍野,瘟疫遍布。
但他卻從未心生一分可憐之意,因為他知道自己和五哥這一路走來有多麼拼命,知道其他五個哥哥為了生存下去有多麼堅毅,知道爹娘被虐殺時的無助和哀痛……他沒有理由,更沒有資格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施舍給這些殘暴、無可救藥的人。
思及此處,少七眸光沉落,眼裡看不見少年人鮮活的光,唯有死海般的怨恨。他咬緊牙關,看着遠處的燈火通明,嘴裡惡狠狠地擠出兩個字。
“活該。”
冷漠,寒涼,是深淵的詛咒,是深海死水的溫度。
時間流逝了許久,村子裡久久沒有動靜,少七以為失算,今夜不會再碰見自己苦苦尋找的五哥了。他沿着一路枯樹走着,天地寒涼,他踩着細碎的月光,哀歎着氣孤獨地走進了村落。
益陽村坊雖不及少七曾今帶過的幾個村落大,也因為地段偏僻所以也不及别的地方模樣俏俏。可這裡的人情味卻濃地厲害,煙火氣息遍布着,少七一腳踏進村子的燈光裡,身上的寒氣便被無形地驅散了。
有個婦人見少七模樣小,衣着單薄,臉龐看着也瘦削,心生憐憫。
她趕忙取來一隻外衫招呼過來,喊住了少年:“孩子,你可是從落災之地逃出來的?聽說現在外頭怪病鬧得慌,你又走了這麼遠的路,想必是累壞了吧。”
少七警惕地看着婦人,一直都不開口。
那婦人見此更是心疼壞了,喃喃自語起來:“瞧這孩子,被吓成了這樣,爹娘怕是也……哎。”
她邊說邊扯着衫子要往他身上披,饒是少七不肯,婦人也是不願示弱的,好一番糾葛後,少七不僅乖乖的穿上了外衫,還被婦人推推搡搡地進了自家的院子裡。
燈光融融,少七盯着自己被拉扯在地上了影子,心中沉默。
他想到了自己的五哥,還有五哥口中所說的曾經的族人們。若是他們都還在,這份溫暖或許并非這樣千金難求,乃至讓他現在握着這份陌生的溫暖時,他也要将其視若珍寶起來。
婦人招呼家裡的小孩出來,幫她一起端出熱烘烘的飯菜,熱情地擺上桌子,叫少七墊墊肚子,不要累着,口吻滿含溫情。
後院裡,飯菜香氣,帶着溫濕氣,竟然烘地少七的眼睛有些發酸,眼尾落紅。
婦人搖了搖頭:“哎,慘啊慘啊……”
少七頓了頓。
婦人有兩隻小囡,一個男孩,一個女孩。一桌子上,唯獨少了孩子父親的位置。
那小男孩已經開始夾菜,嘴裡嘟嘟囔囔:“我還以為是爹回來了,結果沒想到又是個不認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