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過一場暴風雨的荒地還未完全适應這樣一次突如其來的“意外”,積水掼倒在地上,壓出一隻隻水坑,無法立刻被封凍起來。散發不掉的濕氣混雜着泥土的腥氣和冰雪的寒涼,撲人鼻尖,讓人窒息。
但更令人窒息的還是此時衆人在一隻孤獨的屋子外聞到的那一股緻命的血腥氣,粘稠,熏人。可能……這種想法僅僅是阿霖所有的,其他人聞到的絕對不止是這股嗆鼻的血腥味道,因為,叫他們在這四年裡惶惶不可終日的妖氣也在其中。
妖氣橫生,是血疾的氣息。在場所有的修真門派者們不會到現在都不明白——此處的妖氣才是叫整個村子落難的源頭。
先前不肯示弱的長老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那隻屋子,啞口無言。
阿霖聞到那股窒息的血腥氣兒,腦中頓時閃爍起無數個恐怖的畫面,赓續不斷,有一種令她不安的恐怖生動感在騷動。
這間屋子不是别處,恰好是老夫婦和他們那個瘋病兒子的住所。
她下意識覺得從屋子裡散發出的那股駭人氣息,是帶着死亡的腳步的。
阿霖腳下頓起一番沖動,要摸索上前去,卻被一個弟子拽住,那人罵她:“當真是不要命,血疾鬧死人的地方也敢上去?!”
“死……了?”她幾乎不會睜開的眼睛在刹那間瞪大,渾濁的瞳仁在火光下顯現不出半分光華,把旁人吓了一跳,那脾氣急躁的弟子也不敢再多言。
“那……其他的村民呢?”她顫聲道。
另外一名弟子站出來,低聲道:“若是再待在這個村子裡,别說是别的村民了,就連你和我們,都活不長了。”
“話說,剛剛封印那隻妖怪的時候,你們有沒有聞到類似于此的妖氣?”
“好像……沒有……”
“我也是。”
“我也,我也。”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腦子已經轉不過來了。”
“我們真的封錯了妖?!”
“不可能!我記得那妖怪的臉,還有他身上的氣息,他分明就是!”
“怎麼搞的?!那妖怪的氣息的确叫人熟悉,卻又和散布血疾的妖氣有很明顯的區别,既像又不像的!”
“搞了半天!居然抓錯了人!”
“是抓錯了妖!”
“……”
“……”
一時間,人群中掀起一陣又一陣的竊竊私語,浪潮不斷,愈演愈烈。
衆長老也慌了神,他們既不敢上前去那恐怖的屋子裡一探究竟,也無法理清腦中混亂不堪的線,隻好站在原地急得焦頭爛額,對着身後将要亂成一鍋粥的弟子們大喊:“安靜安靜!不可喧嘩!”
一襲白袍的中年男人立在衆位亂了分寸的長老裡,宛如鶴立雞群,此人正是仙機門的門主。
他仰天冥想,盯着虛空,似乎在回憶不久前的驚心動魄的畫面。
淩晨,東方暗暗的光芒露出一角,原本無數隻水坑不再靈動,皆被凍成了冰面,薄薄地覆在荒草地上。暗暗的光芒被倒映其上,含含糊糊,朦朦胧胧,忽隐忽現。亦如藏在冰下的真相,在男人的腦海裡的模樣。
不知不覺間,他握住的那把還依舊溫熱的劍的手緊了緊,劍内之人活動的心髒跳躍在他的掌心裡。
接二連三的打擊讓阿霖一蹶不振,她呆呆撐着頹然的眼皮,聽着耳畔叽叽喳喳不斷的喧鬧聲,漸漸失神。
“姑娘。”
她被叫住。
“多謝。”男人沉聲道。
“既然如此,可不可以……讓那個人回來。”
她說的是芍七。
“他……并非人,他是妖。”
“隻是對于你們而言是如此。”阿霖知曉男人的意思,也知道她想要的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既然如此,那就去捉到真正的罪魁禍首,莫叫無辜者頂了他不該頂的罪。”
涼風吹拂,男人手中的劍閃爍着淡淡的光芒,漸漸的,光芒越來越顯眼,将男人和阿霖的身影一并蓋了過去,他們都消失了。天地荒涼,衆多人影皆散作了煙塵,一切都那麼地不真實,似乎是一場夢。
這一次的畫面并未停滞,流動的沙土,漂浮的亂雲,搖曳的荒草,這些都還存在着,真實地存在着。
蕭喜的動作不再被束縛,她的身邊并非混沌一片,如今,她正真真實實地踩在這片存在過的土地上。
意識和肉/體,重新被她一齊拿回主使權,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眼眶裡的濕潤。短短時間,她匆匆将他人的人生經曆一遍,醒來之時,無比怅然,無比憂傷。
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位自稱仙機門門主的男人的位置忽然就被蕭喜頂替了去。男人原先手中的劍換作了蕭喜手中的劍,隻是模樣好像不同。
蕭喜自從上一畫面戳破了劍的“幻象”後,便沒有再被迷惑住。她想起來,原本男人手中的劍的模樣,絕對是黑柄劍的模樣!話說回來,黑柄劍與仙機門的淵源竟然就是從此時開始了。
所謂的劍靈……芍七,哪裡是什麼劍氣所生之物,分明是被封印了進去的倒黴妖怪!至于為何會從妖怪變成劍靈,這位仙機門的門主定然是做了不少貢獻。
可為何,畫面最後一刻,黑柄劍會莫名其妙地變成她手裡這把兩不像的劍?莫非真如她先前所料,這把劍裡,有那麼一半的成分代表了黑柄劍存在的意義?
所以這柄劍真正涵蓋了兩種什麼樣的意義呢?
是芍七同少七的意義?還是少七同少五的意義?還是靈魂與肉/體的意義呢?
所謂“一半”,那不就是靈魂與肉/體各據占主體的部分嗎?
想到這裡,蕭喜也不禁怔住。
又一陣寒風鼓起,将蕭喜眼前的光景吹得更加真實起來,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等蕭喜再一次反應過來的時候,眼前不再空茫,一個人影乍現,是阿霖,她單薄的身子正好背對着蕭喜,離得很近,飄逸的發絲和白衣都近在咫尺。
“那就去捉到真正的罪魁禍首,莫叫無辜者頂了他不該頂的罪。”背對着的身影說道。
“什麼?”蕭喜完全沒有來得及從剛剛沉浸過的思考中脫身,眼下又有如此的突發情況,她顯然覺得惴惴不安。
白衣女子的身影忽然轉過身來,清晰的雙眉下是渾濁的眼珠子,裡面倒映不出任何事物,死氣沉沉。然而就是這般毫無生機的眼珠子,正靜靜地泡在無比深沉的淚海中,在此時,比起死氣,用悲涼一詞來形容她才更為貼切。
“那就去捉到真正的罪魁禍首,莫叫無辜者頂了他不該頂的罪。”她再一次開口。
接下來也沒有給蕭喜說話的時間,阿霖猝然伸手,猛地将蕭喜推出去。
就是這一推,讓蕭喜體會到了久違的失重感,在劍的意識裡,她又一次不再擁有自由掌控身體的權力。
蕭喜看着自己的身體散去,徒留意識在未知的虛空中漂浮、堕落……
手中之劍再度震動——
“找到它真正的主人。”
……
歲月荏苒,修真門派日漸強大,尤其是那赫赫有名的仙機門。
據說,多年前未曾捉獲血疾真正的罪魁禍首的事,已經成了仙機門門主的一大心結,眼看着不止是豫縣、岑縣……越來越多的地方深受血蠕肆虐之苦,門主這隻心結也是越來越繁雜沉重。
終于有一天,一隻自稱黑影魔的非人非妖的怪物亂入到他的心境之中,将血疾和少五背信棄義之事全盤托出。
少五的背叛令黑影魔在封印之中承受着比先前痛苦千百倍的懲戒,雖然少五瞞天過海,他卻還是太過低估黑影魔的能力。多年之後,黑影魔再次抓住了機遇,不惜損耗自己五分的魂魄,也要逃出封印,叫人将那該死的少五捉拿回來。
仙機門的門主,忽然成了黑影魔心目中幫他完成夙願的不二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