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收回手掌,腳步下意識地退後,似乎是在極力逃脫這樣的陷阱,與對方保持“真正合适”的距離。
蘇且光與朗月這頭已經進入了主題。
朗月正色道:“為什麼幕後之人會盯上你,你究竟都知道些什麼?”
蘇且光聞言,神色也漸漸收斂起來,比起原先帶着些客套的冷面,現在的他多了不怒自威的魄力。
“因為,我發現了血蠕真正的由頭。還記得六年前的那場劫難麼?其中最為著名的便是慶陽鎮大劫,可是,那時光,整個大周幾乎都遭過難,當初朝廷不得已與仙機門聯手,從而隐瞞妖物的存在,以此鎮定民心。”
蕭喜越聽,神色便越沉,說道:“謊言。當年血蠕大劫裡,毫無妖氣痕迹。血蠕不可能是妖物所為,朝廷如此做法便是在引導民心,挑起人妖對立。”
多麼熟悉,今夜她進入劍中幻境看到的兩百多年前的光景,同樣是“人妖對立”,少五、少七、那些死于血蠕的無辜百姓們,還有無端死于人妖對立紛争中的無辜妖族們……無一不被背後心懷不軌之人當作了擋箭牌和沖鋒号,無一不是可憐者。其中……又更不乏如少五那般,漸漸從可憐者走向可恨者隊列中的可憐人物。
蕭喜這番話,朗月早已不是第一次聽到。
蘇且光接在蕭喜沉重的話語後,繼續說道:“那場所謂的被迫向天下散播的謊言對于朝廷來說,隻是想要穩住天下民心的難言之隐罷了。至于人妖對立,呵,朝廷權臣,乃至于那至尊的真龍天子都不過是凡人,他們并不理解這些事情,怎會費勁心思挑起人妖對立?”
聽到此處,朗月猛然擡眸,“你的意思是,挑起人妖對立并非朝廷本意,反而是仙機門利用了朝廷畏懼血蠕、想要穩住天下民心的心思,從而借刀殺人?”
蘇且光意味深長地掃了朗月一眼,并不說話。
此時,沉默并非是金,反而是戳人心間的金剛利刃。
“師父同我的預感當真不錯……”
蕭喜的眼神逐漸迷茫,仿佛已經将靈魂抽空,放置到了過去的時光裡,好好想起當時說過和想過的話語——
“曾經我抱怨過為何你們仙機門的人會放任血蠕擴張許久……為何不能早一些到來,或許大家就不會死了。但是後來我出走四方,發現世上有無數的慶陽鎮,人們都說四方有難,而仙機門的力量有限,根本做不到力保全健,能滅了蠕就謝天謝地了,讓我不必抱怨。”
“但我卻沒想到,當時參與此事的也有朝廷,既然如此,力量何以得不到保證?那麼仙機門為何依舊來遲?陳老先生也說過,自從出事後,朝廷夜色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甚至也不許讓世人知曉。這讓我不禁懷疑,大家是不是有意放任……”
……
放空了靈魂的人不止是蕭喜,朗月亦然如此,他的耳邊再度想起上個月在慶陽鎮的那個夜晚,青燈對他所說過的話,擲地有聲,震耳欲聾——
“仙機門不會告訴你,血蠕大劫永遠沒有盡頭。而我會告訴你,滄淩城,就是第二個慶陽鎮。我也會告訴你,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的慶陽鎮,哪怕是盛京也不會逃過它的魔掌。你們仙機門隻是治标不治本,就得了天下一時,卻救不了天下一世。”
還有不久前,芍七臨走前對他說的那些話——
“血蠕不會止息,刹摩即将出世,就在盛京。”
這些話分明都出自不同人之口,卻有着前所未有的契合度。
蘇且光再度講話:“朗月,請你好好回想六年前的事情。”
六年前的事情——
慶陽鎮事情了卻後,大周天下各地血蠕爆發的形勢,也漸漸走向尾聲,直到銷聲匿迹,時間短促,這些事情在無聲無息間,就戛然而止了。愚昧無知的百姓隻以為是仙機門神力無邊,打跑了瘟神,從此以後,仙機門的名聲一炮打響,讓别的修真門派望塵莫及。
也就是從六年前開始,抹殺妖物的事态進一步加劇,成了彰顯正義的象征,更是仙機門義不容辭的責任。這樣的走向,與起源于五百年前的兩族殺戮簡直一模一樣,而那時,剛巧不巧也是由仙機門領的頭。
那麼六年前的事情,不就是完美再現老祖宗當年奠定威嚴的曆史麼?好叫人妖對立的念頭百年不衰,讓曆史不再褪色。真是處心積慮。
“我……明白。”朗月半晌後,也隻是面露難色地吐了短短一句話。
“事情便就是這般巧合,更是在愈演愈烈。六年前的劫難裡,就算妖物不作為,因為死去的都是凡人,這隻鍋橫豎都得扣到妖族的名頭上。
而今,滄淩城封印動搖,血蠕再度現世,卻換了作案人,而這個作案人,不偏不倚就是妖物,幕後黑手這是拿定了人心,要坐實了六年前妖族那莫須有的罪名。
這些是我後來才發覺的。
死前數月,我作為蘇府嫡長子,本就與封□□有靈犀,封印動搖令我不安,當時南夷發難,我便利用此次機會,自請南下出兵支援。我借探察南境地形軍力為由頭,提前了足有三個月的光景,隐卻名字,偷偷跑到滄淩城查探了一番。那時光,滄淩城便已經有了血蠕氣息,隻是微弱到近乎難以察覺,其中帶着妖氣,與封印動搖時散發的氣息近乎一緻。
從那以後,我便知曉六年前血蠕大劫的源頭,與此次滄淩城的源頭完全不同。
但我沒有想到的是,封印加劇動搖的情況,和我的死期,會來得如此迅速,南夷戰場失利,在物資緊缺的情況下,我不得已回到蘇府養傷,卻未想到對手如此狡猾,竟是利用被血蠕邪化的親近之人,殺死了我。我此般是自入賊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