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喜埋頭看見路邊上的碎石子,苦惱巴巴地一邊踢着它們一邊往前走,步伐不斷減慢,好像是在刻意延緩到達目的地的時間。
她說道:“從前在平台鎮的時候,我是你消憶咒的受害者,雖然最後沒害成,但我卻因此加重了對你們仙機門的偏見。當時滄淩城與你見面的時候,我還經常因為這件事而為自己打抱不平呢。沒想到,到了最後,我非但沒為自己讨回公道,還跟着你後面,馬上就要做了你的幫兇。”
“在平台鎮的時候,你也沒少騙我。”朗月也放緩腳步。
“也是,這樣也算是打平了昂,而且我看出來你很讨厭别人騙你,當時我們在滄淩城見的第一面,你那副特别生氣的樣子我是第一次見。我也看得出來,你這人除了在封閉内心這件事上有些雙标,在騙人這件事上也雙标呢。”
蕭喜抱怨着,卻沒了精神往裡面灌入脾氣。在這樣平平淡淡的抱怨裡,蕭喜非但沒能借此逞上能耐,反而給自己多添了不少無奈。
朗月說道:“其實,消憶咒在我眼裡完全不像你所感覺的那樣,是欺騙旁人感情的事情。更多時候,對無知無辜人來說,消憶咒反而是一種解脫,對于我們這些知情者來說,也是無奈之舉。我早已習慣這些,無數次的運用,讓我将其視為家常便飯,我、乃至整個仙機門都隻會視此為理所當然的事情。
蕭喜,其實你也沒有否認不是嗎,剛剛你說的那些話,倒像是認命後感到無力的表現。
或許,有些事情,我們隻要做到換位思考,就可以相互理解了。現在,你已經走到了我的立場邊。”
“你說的一點都不錯。”
蕭喜擡頭看他:“就像今晚第一場的談話裡你能理解我那樣,其實,我們都一樣。”
朗月彎了下唇,後也擡頭往街道邊的一側望過去,盞盞懸在屋檐下的燈籠将他的面龐照得更暖了些,替他削去了身上冰雪般的氣息。他說道:“我們到了,走吧。”
“今晚是最後的離别。”蕭喜回應道,後跟着朗月走進了滿是藥草氣息的堂内。
“哎呀呀,蕭姑娘來了!這位公子是……”一位藥堂裡的夥計殷勤地迎上來。
想來朗月還沒有正式走近過這所堂子,夥計不識得朗月也是正常的事情,蕭喜解釋道:“這位是我的朋友。”
“嘶,姑娘你這眼睛怎麼腫得這樣厲害!小的馬上就去給你弄些敷藥過來。”這小夥計熱情得厲害。
蕭喜張望了一遍堂子,結果沒有看見陳家祖父和陳織夢的影子,便拉住小夥計,問道:“慢些,你們堂子的兩位東家呢?”
小夥計歎氣道:“今日不少患病的人發現自己的病症忽然有變,紛紛跑到堂子裡要老先生看診。陳老祖宗和陳姑娘今日累得慌,早早回府歇息去了。”
蕭喜心領神會,沒再問下去。
待夥計到别處去取藥的時候,蕭喜拉住朗月悄聲說道:“看來自從昨晚封印破滅後,城中人身上的血疾就開始好轉了。”
朗月點頭稱是。
不一會兒,小夥計将草藥呈上來,卻沒有要錢,反而又跑去櫃台,給蕭喜他們取了隻信來,念道:“嚯,今日忙壞了腦子,差點忘了!這是我們東家今日放在堂子裡的請帖,本來是托我們明早将此送到你們那兒去的,卻沒想到今晚二位就自己來了,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省些氣力,就此交給你們了。”
“請帖?是有什麼事情嗎?”蕭喜将東西接過來。
“我們東家要二位明兒午時去府内一聚,說有要緊事兒,具體是什麼事兒……”小夥計為難地撓了撓後腦勺,“小的不好自己拆了請帖看,可能裡面會說什麼吧,二位路上自己看就行。”
蕭喜和朗月默默對視了一眼,後出了濟世堂。
路上蕭喜一邊展開帖子,一邊說道:“沒想到他們會不在,看來給他下的消憶咒的事情還得拖到明日之後。”
帖子上面倒也沒寫什麼事情,就是說陳家祖父發覺怪病突然顯現式微之勢,覺得蹊跷,要蕭喜和朗月前去一叙,順便還要請他們吃頓好的。請帖下面還有一行字,寫的是,希望能将柳芊芊也一并帶過去,但不勉強,是怕她會被柳府發現。
封印的破滅也是昨日深夜發生的事情,對于身為局外者的陳家祖父和陳織夢來說,怪病削弱的确是怪事一樁,他們在帖子上強調擔憂之事并不是沒有道理。
隻是帖子末了的“柳芊芊”三個字,雖然被一行字迹迅速帶過,在蕭喜的眼裡它們卻似乎帶着力透紙背的強力道硬,似乎這三個字馬上就要脫出紙面,跑到她的眼前,要将她戳瞎。
蕭喜攥着帖子,心裡的滋味很不妙,一時竟忘記了自己的肚子發出的一陣“咕咕噜噜”的聲音。
朗月看不下去,也知道現在過多的勸解都是徒勞無功,蕭喜并非像之前一樣覺得柳芊芊的死是她的錯,她的難過僅僅是因為難以走出來那段悲催的回憶罷了。對于她的現狀,時間才是最好的良藥。
他岔開話題,勉強在語氣裡填了絲輕松的笑意,說道:“我們已經一整天沒有好好吃過飯了,要不要去街上逛逛?”
蕭喜被他拉回神,她将帖子收了回去,随後向朗月扯了個笑容出來,同意道:“好啊,我很久沒吃熱騰騰的東西了。我想吃……小雲吞、藕餅、肉圓兒、山楂糕!還有青豆小粥……”
朗月不禁失笑:“這麼多你吃得下嗎?”
“吃不下我們就包起來明兒吃啊,不過,我身上沒帶錢,你得照應着我點兒。”蕭喜嘿嘿一笑,随後拉着他往前頭滿是人潮的大街上擠了過去。
……
人間煙火色一股腦全擁集在長寬有限的街道上,蕭喜拉着朗月找了個能看外頭河岸風景的攤子坐下,擡眼望去就能看見滿河的畫舫船舶在上頭悠哉遊哉地遊蕩着,時不時還會飄出段段酒肉香氣和琴瑟妙音。
沒過多久,他們點的菜就被端了上來。蕭喜和朗月面對着面吃了起來,蕭喜的動作較為随意,喝湯的時候嫌棄勺子礙事,幹脆埋頭咬着碗嘴灌下去。而朗月看起來還是同往日一樣格外恪守禮節,腰闆子挺直着,動作很是慢條斯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