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繞着華元,一邊踱步,一邊又繼續說:“依我之見,此間正是貴國吞并陳國的大好良機,陳國總兵力不足六萬,如今三萬軍隊在此,隻要一舉殲滅,那勢必就能重創其元氣,屆時再行反擊,隻要兵貴神速,缙國和燕國就來不及反應。彼時,陳國已入宋國之口,缙、燕二國也無話可說,如此,豈不美哉?”
玉石相擊的玎玲聲伴随着步睢可怖的計策彌漫在整座營帳内。
衆人聽得心驚肉跳,連一向沉穩的曹祝也不禁為步睢所言而感到萬分駭然。
魏無虧則更甚,這會兒他倒真是對眼前這個毛頭巫師發起怵來了。
可他雖心感驚悸,卻還是大着膽子,紅着脖子急聲駁斥道:“不可不可!夫大國之威難測,陳國又是缙之盟國,缙國要是知曉我們吞了陳國,勢必要派兵來攻打!更何況,我們隻有區區三千兵馬,何以破六萬強敵?此妖人實是胡言亂語!将軍萬不可聽信其妖言啊!”
魏無虧雖生性膽小,此番見解卻也不無道理,三千對三萬已是螳臂擋車,更何況是六萬呢?
敲定主意的華元不欲殺步睢,可又怕放走他對戰局更不利,便當即想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他道:“你暫且留在軍營中,待戰後再放你走。”
意料之中,步睢在心底笑了笑。
不過......
“将軍不信,是因将軍未曾見過......”步睢并未話止于此,反而意味深長地繼續說道。
“不過......不知者勿怪。”他語氣慵懶,不疾不徐地谏言,“隻是依鄙人之見,隻要能攻下陳國,貴國一可減輕守衛邊境之壓;二可盡攬田地、賦稅,三可增益兵力。更何況,吞并陳國乃是大功一件,諸位難道不想借此立功嗎?”
立功?
衆人彼此相視一眼,目中的猶疑與渴望,在此刻表露得淋漓盡緻。
步睢此言正中他們的心思,将在場衆人都說得頗有些心猿意馬。下一刻,他們便紛紛騷動起來,嘀嘀咕咕湊在一起開始商讨。
見這招激将法起了效果,步睢又緊接着進一步擊碎他們的顧慮道:
“我已探查過陳國情況,陳國國君昏聩無能,大權早已旁落至卿族羊舌氏手中,如今隻要除掉羊舌氏,厚待陳國百姓,百姓自會歸屬。至于缙國要是前來讨伐......我們隻需在吞并陳國後,及時向燕國求援,允諾增加朝貢,再敬贈幾座城邑,如此一來,有燕國相助,又何懼缙國來攻打貴國呢?”
“這......”
步睢前面所闡述的事實,他們都知曉,可這後文……确實是他們還未細想過的。
經步睢如此一說,衆人心下頓時覺得似乎可以一試?
可那是六萬将卒......華元内心焦灼不已,他是主帥,最不可沖動行事。
華元冷了臉色,思慮再三後,他最終還是拒絕道:“陳國與我宋國勢力相當,兩國雖時有糾葛,卻一直都無法攻克彼此,何以三千人能打敗三萬人?你所言太過荒謬,我實是不能相信。更何況,倘若真的吞并了陳國,我宋國也無力派兵駐守,屆時陳國百姓反抗,另立新君......我宋國也隻怕是隻得眼睜睜看着。”
“華将軍所言有理呐!”衆人像是牆頭草般,又紛紛贊同起華元的說辭來。
“請燕國派兵駐守即可。”步睢眼睛一眯,輕描淡寫道,“燕國乃貴國之盟,又與缙國不和,想必定會答應。”
華元:“……”
華元又猶疑起來,似乎真的在思考步睢此舉的可能性。
而就在此時,久久未發一言的曹祝,開口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
“引狼入室。”他道。
步睢聞言眼皮一跳,而後才将視線轉向曹祝。
四目相對,他看到了一雙淡漠而又老謀的眼睛,如明鏡般,将他的心思照得無所遁形。
步睢不禁心下一笑,暗自感歎一句:這宋國的人才也不少啊。
面上緩緩綻放出笑容來,步睢直視着曹祝,不疾不徐地反駁道:“求援于大國,雖無異于引狼入室,可如今身陷絕境,确也無其他良策......将要餓死之人,難道還要挑吃食美味與否嗎?”
曹祝:“……”
步睢此言攻擊力實是太強,連曹祝也難以駁斥,隻得臉色難堪,默然不語。
“好生伶俐的嘴!”魏無虧見連平日裡極為善辯的曹祝在此刻都被說得啞了聲,當即語氣忿忿,陰陽怪氣地誇贊了一句。
“這......”連曹大夫都啞口無言,此時的華元便更加猶豫不決起來。
步睢繼續循循善誘:“将軍可要好好思慮清楚,而今你我皆無退路,是合謀,還是等死?皆在将軍的一念之間。倘若将軍一意孤行,偏生要打這必敗無疑的苦仗,到那時,丢城棄甲,将軍又有何顔面去面對貴國國君,和百姓呢?”
是等死,還是信他一次?華元這時又看了曹祝一眼,眼神中透露出幾分詢問之意,待見到後者妥協似的微微點頭,他才徹底下定了決心。
他破罐子破摔道:“好,我分一支人馬予你,明日由你率領他們與陳軍對戰。”
“何須明日,今夜即可。”
“什麼?!”魏無虧本就看這妖人百般不順,而今聽對方這麼一說,當即便怒了,他厲聲叱道,“戰場不是兒戲!你這是要陷我們宋國于不義之地!”
“打仗需要什麼仁義守禮?”步睢仍舊面帶笑容,可他說話時的語氣卻十分冰冷,眼裡也不見半分笑意。
他殘酷道:“那些大國講禮麼?若是講禮,又怎會滅他國無數?禮制早已過去,如今要想保全,就隻能不惜一切。否則,死去的就隻會是貴國的将士與百姓。”
殘忍卻又是事實,步睢之言,猶如沾了酒的鋒利箭矢疾射.入衆人的胸中,直教他們百般焦灼。
“可這、這會讓我們宋國人失信于天下,為天下人所取笑啊!如此一來,燕國也會因我們破壞周禮而來讨伐我們!”有将士不滿他的說辭,馬上面紅耳赤地辯駁道。
“是尊禮重要,還是國家的存亡更重要?若是讓陳軍攻過來,宋國将士該死多少,宋國百姓又該死多少?戰車、馬匹、田地、百姓,屆時又能剩多少?”步睢語氣冰冷,毫不退讓地争論道。
末了,他又歎息一聲,補充道:“至于燕國,我會去遊說,若是燕國不滿,貴國大可獻上我的首級,讨燕侯之歡心。”
“這......”衆人相視一顧,眸中滿是狐疑。
“你非宋人,怎會如此心甘情願相助宋國?”有将士還是不信,毫不避諱地指了出來。
“我雖非宋人,可我曾得貴國的上卿……”話至此,步睢語氣一頓,意味深長地瞥了華元一眼,“華奉,華大夫相救,此番為報華大夫恩情,這才甘願前來相助。”
言辭懇切,話語間又充滿敬仰與欽佩。
他這番裝得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倒讓不少人都信了他的說辭。
衆人拿捏不準,複又看向華元。
“你何時見過我父親!”華元眉頭緊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問,語氣中盡是焦急與擔憂。
“很久之前了,華大夫在虞國出使時,我還曾見過他一面。”步睢佯作出一副思考模樣,“此後我本欲來貴國遊曆一番,恰逢貴國陷于水火,此番想起華大夫之恩,這才前來相助……”
華元深深吸了一口氣,現下不是擔憂父親的時刻。
“蔔元真,你有何謀略?”華元冷靜下來,連名帶姓地問道。
“我已想好完全之策,隻待獻予将軍。”
步睢唇角一揚,饒有深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