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啟自然不打算放棄抵抗,仍然頑強的一聲不吭。楚明修重新扣住他那隻擋眼睛的手,将濡濕了一片的衣袖從他口中拯救出來,他就偏過頭去咬住了另一隻袖子,緊閉着的雙眼也不肯睜開,隻有他那根束發的紅緞,随着這一偏頭,悄然映入了楚明修眼中。
楚明修眨眨眼,定定地看了它片刻,心血來潮地伸手将其抽了出來,姜啟的一頭長發随即順滑地散開,和自己垂在床上的發絲糾纏在了一起。
姜啟的睫羽在此時忽地一顫,側臉劃下一顆水珠來,楚明修一驚,以為他哭了,正要去抹時,又是一滴水珠落到自己伸出的手背上,這才意識到,那是從自己鼻尖滑落的汗珠。再回神時,又發覺到自己的額發已經汗涔涔地貼住了額頭,抓着那根紅緞的手指也在微微顫抖。
他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就如之前在連劍山九劍亭撫對方的痣那般,鬼使神差地,他用紅緞蒙住了姜啟的眼睛,系在他腦後,那顆小痣恰好露了出來,依舊在他的眼角下跳動。
那一刹那,楚明修如遭雷擊,渾身僵硬着說不出半句話。但很快,反應過來的狂喜之情就如同沸騰的熔岩般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猛地一咬舌尖,刺痛才逼迫自己勉強冷靜下來,然後盡可能溫柔地将身下人翻了個面,小心翼翼地在不壓迫傷口的情況下從背後摟住了姜啟,埋在他頸窩裡近乎貪婪地吸了口氣,劇烈的心跳哪裡還顧得上什麼枷鎖,簡直都快從胸腔中破壁而出了——
他記得很清楚,這段記憶和父親的死狀一般深刻而清晰地烙印在自己的腦海裡,無時無刻不在警醒,鞭笞着自己。但,那個人的痣,是藏在眼帶底下的啊……他藏得那麼深,直到他親手宣判自己的死刑時,才願意摘下眼帶,讓自己看清那張曾經愛之入骨,後來又恨之入骨的臉。
而他,這個名為姜啟的,為了自己力戰無數跳虎澗賊人的掌燈人,不會是那個人。
楚明修反複向自己确認。哪怕心裡那道猙獰的口子已經無法再讓他付出更多的信任了,但還是按捺不下胸中燃起的火焰。
“我不信他,也不對他動心。”他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像個給自己找理由吃掉珍藏的糖果的孩子:
“我隻是……一時情動,沒有大礙的。”
“啟公子,我有件事兒,一直沒能告訴你……”在掌燈人狼狽不堪時,楚明修還遊刃有餘地在他耳邊吐着熱氣……如果忽略他鼓點般的心跳的話,至少那語氣還算是穩重深沉的:“我字譽之,楚譽之。”
姜啟的腦子一片空白,根本無暇顧及他話中的深意,不過這“譽之”二字,還是在他迷茫無措的心中泛起了幾圈小小的漣漪。
楚公子看上去就像個多情之人,他卻從未聽到過他情緒如此飽滿的話語,似乎有什麼情感,就要兜不住滿溢出來了似的:
“你能以字喚我一聲嗎?算我求你了,一聲就好……”
那語氣虔誠到仿佛對方隻要一答應,他連天上的星月都能摘下來雙手奉上的程度。
沒多久,掌燈人到底是敗下陣來,一聲細弱的嗚咽連同一滴清淚一起落下。
楚明修聞聲先是愣了一下,摸上那根他綁上去的紅緞,竟摸到了一片濡濕,身下人那城牆般挺立着的肩膀也随着轟然倒塌,隐約一抽一抽地聳動起來。
他好像被當頭打了一棒,理智瞬間回籠,連忙停下動作去給他拭淚,又慌亂地安慰道:“别哭……你怨我也好,罵我、咬我,打我也好,别哭啊,小啟……!”
楚少當家平日裡那張三寸不爛之舌,此刻卻連話都說不利索了,随着對方肩膀的輕顫,他感覺自己的心都跟着抽搐起來。
偏偏,好死不死的就在這時,姜啟嗚咽着,用啞着的嗓音極輕的,如同夢呓般喚了一聲:
“譽之……”
這是他這麼久以來說的第一句話,正如釀酒一般,這句發酵到最後的話語,甜膩得深情得驚心動魄,不像是被逼無奈,倒像是恍惚中的真情流露。
人在激動到一定程度時,反而會陷入一種木然的狀态,楚明修正是在這種木然中呆滞地想到——
“這下好了,我得欠他一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