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的人很多。
嘈雜擁擠,每個人都想讓醫生先給自己看病。拿了号也要跑到醫生的診室門口看一看,朝裡面張望一下,生怕醫生不在,或者醫生在,但閑着故意不給人看病。
有點多餘了。
我坐在候診大廳的椅子上。
椅子是鐵質的,有的地方已經斑駁的掉了漆,散發出一股腐朽的鐵味,濃稠的似是血。
我和崔時曼其實有一家固定的私人醫院看病的。
但是我不願意去,因為給我們從小看病到現在的陳醫生目前是半個崔氏集團的員工。他會把我身體的情況告訴崔時曼,而我不願意讓她知道。
一個年輕女孩子扶着蒼老的婆婆顫顫巍巍的從我面前經過;一個看起來很健壯的男生拿着單子一路小跑;突然身後傳來哀哭,我回過頭,一個中年婦女坐在地上,拍拍大腿拍拍地闆,仰着腦袋哇啦哇啦地大哭。
很快有醫務人員趕過去,一個駕着她一邊胳膊,兩個人嘗試着把她拉起來。她不動,穩如磐石的坐在地上哭,說醫院害死人啦,醫院把她好好的媽媽害死了。
她媽媽還是好好的,為什麼來醫院呢。
我不合時宜的笑聲卡在喉嚨裡。
“……我媽媽出發之前還是好好的,怎麼會變成這樣……”
人生前二十年都是一帆風順,最痛苦的就是和崔時曼分離的一百九十二天。
但其實也沒那麼慘,長大之後想起來意識到自己隻是因為從來沒有離開過家,有一點分離焦慮。
當時每天都和媽媽打電話,她在電話裡也從不斥責我哭訴,一通兩個小時的電話總要等我哭至少一個半小時。她不打斷,等我哭得差不多了再好聲好氣地安慰我。
後來崔時曼能順利轉學過來,除了她本人的哭天搶地之外,媽媽也去過崔家幫我們說情。
按照我的預想,我和崔時曼就會這麼順利地長大,大學畢業後說不定出國讀研,回國後她做醫生,我當鹹魚周遊世界。
結果活到第二十個年頭,我的父母一齊出了意外。
他們一起去出差,途中飛機故障,一整架飛機從萬丈高空墜落而下,全機無人生還。
等崔時曼陪着我趕到機場的時候,全機場都亂了,家屬嚎哭,沉默,憤怒……所有負面情緒充斥着機場的會客廳,比我一個人住在寄宿學校的小時候的天更灰,更讓人喘不過氣。
“微微,鶴微,裴鶴微……”崔時曼在我的耳邊小聲叫我,一遍又一遍地試圖将空氣渡給我。可是我沒能感受到,隻覺得氣管越縮越緊,越來越沒有辦法呼吸。
最終整個人蹲下來,把自己抱成一個小團。
空氣消失在我的世界裡,和我的父母一樣。
崔時曼抱住我,說什麼做什麼我都沒有辦法留意。她後來說我當時的樣子吓人極了,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嘴唇又青又紫,整個人好像馬上就要跟我父母一起離開。
那是她的至暗時刻,那也是我們共同的至暗時刻。
事情過了很久之後我告訴她,我的名字來源于我的母親。
她叫做鄭慧,‘鶴微’讀快了,就是‘慧’。
所以她喊我的名字時,我就會一遍又一遍想起小時候爸爸很得意的告訴我,我名字的由來。
那時候我好小,要把腦袋仰的很高很高才能看見爸爸胡子拉碴的下巴。我很無語,說這是什麼破名字呀。爸爸蹲下身抱住我,捏捏我的鼻子不許我說我和媽媽的名字不好。
那個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的女人最終還是被醫護人員和家屬擡着離開了,我的目光落到眼前的醫生身上。他問我有什麼症狀,我愣了一下才回答,總是覺得身體不舒服。
“哪裡不舒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