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加之罪,本就立不住腳,龍門縣驿館大火算是讓他們交了差。眼下奉川的逃犯已死,我拿着程耿星的身份,越是光明正大,越是安全。隻是……”薛南星略微一頓,“為保萬全,外祖父早前置辦的宅子怕是不能回了。”
“沒事,不是還有大理寺嗎?”梁山開懷道:“那世子不是答應了讓你入大理寺嗎?那可是老爺年輕時待的地兒,小姐您去了就是繼承衣缽,到時不愁沒機會翻案。”
薛南星隻淡然笑笑,擡起水壺,輕抿了幾口。耳邊回響起離開修覺寺時,淩皓的話:“耿星兄,你放心,我既是開了口肯定沒問題。隻是……眼下我表哥心裡惦記着龍門縣的案子,還未點頭。待我回京,定替你辦妥此事。”
此話幾分真幾分假薛南星心知肚明,她便也不抱指望了。
一股暖流從喉間劃入,水很暖,可裝水的壺卻是冷的。
她将水壺遞給梁山,往後挪了挪,懶懶地倚在車壁上。
車簾有一搭無一搭地被風撩起,透過簾外,能隐約看見城門,卻看不真切裡頭的路。
她曾以為,歸來便是安甯,可如今卻是荊棘滿布。那些未解的謎團,未知的危機,今後都隻能靠她一人揭開。
馬車晃晃悠悠,薛南星渾渾噩噩地睡去。
夢中又回到奉川,她背上驗屍箱籠,“這是我在奉川驗的最後一人,我一定要去。”
“你這脾氣啊,與你母親一樣倔。”程啟光嘴上抱怨着,臉上卻帶着寵溺的笑,“既是去了就不着急,好好驗,外祖父就在家等你。”
薛南星轉身邁出屋門,身後是程啟光對家仆的囑咐:
“行李都放上馬車了嗎?”
“别忘了備些玉芳齋的桂花糕,星兒嘴饞,這一路上省得她吵。”
“京城可有回信了?”
……
一陣暖風穿簾而入,外祖父的聲音越來越遠,有些聲音卻愈發清晰。薛南星睡得不沉,甚至能分辨出夢裡夢外。
夢外嘈雜極了,似是有人在争吵,她不願醒來,阖着眼貪念着夢中的安甯。
車身卻陡然一晃,将她徹底搖醒。
薛南星蓦地睜開眼,側耳去聽,這才聽清外頭的争吵——是梁山的聲音。
“你沒事吧?”梁山指着地上的大胡子中年男子,轉頭看向車夫,眉頭緊鎖,“這是怎麼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啊!”車夫的聲音斷斷續續,滿是驚惶無措,“方才也不知從哪兒滾來一塊石頭,我急忙避讓,可這個人他、他突然沖出來。我已經第一時間勒馬了,可誰知……”
被車夫一指,地上那人似乎被觸動了痛處,頓時大聲哀嚎,“哎喲,我的腿……疼死我了!你這馬車當街橫沖直撞,還說是我突然沖出來,我看你們是撞了人不認賬!哎喲……疼、疼……”
他這一叫喚,四周的行人紛紛圍過來,眼看着越聚越多。
梁山心道不好,趕忙上前去扶他,好言勸道:“這位兄台,我們家公子還有要事,我見你身強力壯,傷勢也并不重,不如這樣…我給你些銀子,你拿去看大夫,咱們就此了結此事,如何?”
“銀子”二字一出口,那大胡子瞬間停下了呻吟。他眼珠左右打轉,偷偷瞟了眼馬車,故作無奈道:“唉,算了算了。既然你這麼有誠意道歉,隻當我倒黴了。”說完,他撐起身子,正欲站起來。
“那怎麼行?”随着清朗的聲音傳來,一隻手掌輕輕落下,按在那大胡子的肩頭,看似力道不大,可他卻不由悶哼一聲,重重地坐了回去。
薛南星不知何時下了馬車。
“公子,這……”梁山左右環顧,面露難色。雖已是黃昏時分,此處也并非主街,圍觀的人群不算密集,可他這一路被追怕了,唯恐會引來衙差。
薛南星卻未多言,徑直走到大胡子身旁蹲下來,盯着他捂住的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大胡子被看得心底發毛,不耐煩道:“看看看,看什麼看!你們是不是想賴賬!?别忘了,這裡可是京城,不是你們那些個鄉野之地。如果真鬧去衙門,恐怕你們要吃不了兜着走!”
“兄台,可我看你這腿傷頗為嚴重,我們賠這點銀子恐怕不行。唉——”薛南星搖了搖頭,長歎一聲,“雖然我們鄉野之人見識淺薄,但‘一人做事一人當’的道理還是懂的。依我看,還是得去衙門請仵作來好好驗個傷。”
她起身對梁山道:“山哥,既然來了京城,就得守京城的規矩。你且去報官,我在這裡等着,待仵作查驗過後,不管要賠多少,咱們都認了!”
梁山瞧見她眼中的一絲狡黠,連聲應下:“好嘞!”轉頭就要離去。
可那大胡子不幹了,一把扯住梁山的衣擺,“等等,兄台!我、我覺得腿好像沒那麼疼了。”他迅速翻身,兩腿蹬地而起,一溜煙便沒了人影。
看熱鬧的行人一哄而散。
車夫身子一松,趕忙上前道謝:“多謝公子解圍!”
“無礙,那人本就是有意訛錢,不怪你。”薛南星思忖片刻,又問道:“不過,我剛才聽你提到,是有塊石頭突然滾來,你避讓不及,才讓他有機可乘是嗎?”
車夫擡手指向馬車前輪,果然有一塊半拳大小的石頭躺在一旁,“喏,就是那塊,許是些頑童胡亂扔過來的,真是累人不淺。”
薛南星順着車夫所指的方向望去,目光一下凝重起來。
她三步并作兩步靠近,俯身撿起那塊石頭——一個規整的四方形刻痕清晰可見,另有一些斑點随意散亂着。
桂花糕?
她猛地擡頭,迅速掃視四周。
此時,暮色漸濃。先前圍觀的路人早已散去,隻得三五行人步履匆匆,趕在宵禁鼓敲響前歸家。唯有一人,他步伐從容,不緊不慢,尤顯突兀。
薛南星快步跟上,“山哥,你先去街口的客棧安頓下來,我去去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