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星回過神來,隻見梁山氣呼呼地坐下,面色不悅。
“一大早跑遍了附近的當鋪,不知那些掌櫃的是否早都串通好了,出的價一家比一家離譜。”梁山從懷中摸出一支翠玉簪,語帶憤懑,“這簪子可是先帝親賜的寶貝,他們竟然以款式過時為由,隻肯給一兩銀子。”
“還有這個……”說着,再次探手入懷。
薛南星擡手按了按梁山的手臂,微微搖頭,示意他不必再言。
梁山意會,收回了手,可心中怒氣未消,索性猛灌了兩口茶,一壺茉莉香被他喝出了豪飲烈酒的氣勢。
薛南星輕輕抿了口茶。如今得知昭王一行已經回京,那便要盡快尋個恰當的機會,再見見這位“活閻王”了。
她放下茶盞,壓低聲音道:“山哥,你幫我打聽打聽,從進城到朱雀門的必經之路。”
“那你呢?”梁山問。
“我去胭脂巷尋個人……”
*
離開龍門縣後,陸乘淵一行快馬疾馳,不過半月就已踏入上京城地界。直至日前,淩皓實在受不住連夜奔波,對着陸乘淵軟磨硬泡,甚至搬出太後的名頭,這才說服他換乘馬車入京。
烏泱泱的車馬到達城門口時,天際的晚霞已噴薄而出。
出入城門的百姓見到氣勢煊赫的影衛司,紛紛朝這邊望過來。
“走走走!”
“看什麼看,都快點、快點!”
馬車外,防城司的守衛火急火燎地催促着,車内卻是平靜如水的另一個世界。
陸乘淵一目十行,翻看着手中的供詞。
高澤垂首坐于一旁,屏息凝神,不敢吱聲。
“就這些?”陸乘淵合上手中的供詞,眼底鋒芒漸露。
高澤心下一凜,惶恐回道:“啟禀王爺,在龍門縣就已經審過幾輪,這一路上也未消停,如今人已然奄奄一息……”
“妻兒親眷呢?”陸乘淵未擡頭,緩緩伸手取過案幾上的茶盞,撥去浮沫。
“都已按王爺吩咐囚禁起來,可要……?”高澤試探道。
“冷了。”陸乘淵蓋上茶蓋,雙指并起,抵着茶碟輕輕一推,“凡事都要趁熱,按以往那樣辦就行。”
“是!卑職明白。”高澤領命,雙手捧起茶盞,将半涼的茶水倒進案幾下的小桶。
新茶還未沖好,車身陡然一晃,停了下來,窸窣的喧鬧聲遠遠傳來。
“表哥——”車簾被撩起,淩皓一頭栽進車裡,抱怨道:“前面不知出了什麼事,全是人,堵得水洩不通。”
後頭兩輛馬車裡還囚着人犯,不容耽擱,高澤負手禀道:“王爺,是否需要卑職前去查看?”
陸乘淵微微颔首,鼻息間輕“嗯”一聲,吩咐道:“速去速回。”
高澤得令出了馬車。
陸乘淵掃了眼淩皓,未多加理會,阖上雙眸,閉目養神起來。
新出的霞光刺眼,透過簾隙照進來,混着浮動的塵埃,打在陸乘淵精緻的側臉上,隐約在他周圍度上一層霞霧。
他身姿挺拔,端坐如松,呼吸平緩而深沉,被這層霞霧一籠,靜谧得仿佛一尊沉思的佛像。
而身旁那人——就像佛龛前一隻不安分的飛蛾,撲棱個不停。
淩皓如坐針氈,幾度欲言又止,不過四尺餘寬的車廂被他沾了個遍。末了,他實在忍不住,雙手撐膝,将臉貼近陸乘淵,擡起手在他鼻前輕輕晃了幾晃。
“有話快說……”陸乘淵突然開口。
淩皓被吓了一跳,這人竟然閉着眼都能看見。他慌忙應道:“沒…沒什麼…就是覺得悶熱。沒錯,實在是太悶熱了!”說着又扯了兩下衣領。
見陸乘淵閉着眼未看他,撅了撅嘴,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真沒出息!
“你若不說,那就再也别想說了。”語聲淡淡的。
淩皓怔忪,他心知眼前這個人說到做到,登時挺直腰闆,“說說說,我說!不就是那件事嗎?”
“不說就算了。”聲音更淡了。
“欸欸欸,别啊……”淩皓心中着急,猛地站起身,卻忘了是在馬車裡,重重地撞上車頂,“哎喲!”
車内又是一晃。
他一屁股蹲坐下來,捂着頭頂道:“你這是明知故問!一路上我都提過多少回了,不就是讓程耿星進大理寺那事嗎?”
陸乘淵冷聲冷氣,“你既是知道自己問過多少回了,還不清楚我的答案?”
淩皓怎會不知,陸乘淵疑心重,一日未将程耿星的底細徹查清楚,一日不會點頭。可眼看着就要進京了,上京城說大不大,萬一程耿星來找或是撞見了,他該如何是好?
仿佛一拳打進了棉花堆裡,淩皓滿臉愠色,卻也沒轍,隻好負氣道:“你不同意我自己想辦法!”
陸乘淵輕笑一聲,“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辦法。”
話音剛落,車簾再度被撩起,高澤俯身跨入,回禀道:“王爺,前面有人鬧事,幾個小攤被掀翻,瓜果蔬菜散落一地。看熱鬧的、撿便宜的全都湊上來,将鳳南街堵了個水洩不通。不過隻是銀錢問題,也好辦,眼下已經派人在疏散,估摸着快了,不必繞道。”
“何事鬧得這麼大?”淩皓來了勁兒。
高澤看了陸乘淵一眼,見他不露聲色,繼續道:“據說…是一位外地來的公子,吃了花酒不給錢,還卷包袱要跑,幾名青樓女子追出來與他争執。妓子潑辣,一把扯開那公子的包袱就開始翻找,東西散得到處都是,拉扯間還推翻了幾個瓜果攤,這才鬧得不可收拾。”
“竟有這等事?哪兒來的鄉野鄙夫,竟然吃花酒不給錢!?”淩皓那顆憐香惜玉的心不免憤憤不平。
“說是……”高澤頓了頓,“祈南縣來的。”
祈南縣?淩皓隻覺耳熟,卻又想不起來,“管他祈南祈北,我倒要去看看。”說着就要起身。
高澤連忙負手打揖,“這人……王爺、世子都見過的。”
“正是修覺寺那位精通驗屍的程公子。”
“耿星兄!?”淩皓猛地瞪大雙眼,“我去看看!”一溜煙就鑽出了馬車。
高澤看向陸乘淵,“王爺,可要……?”
暮色漸沉,車内似乎在一瞬間暗了下來。陸乘淵坐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
好半晌,車輪重新滾動,一個聲音冷冷飄來:“走罷,本王沒功夫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