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還記得那時她長在人間供奉春神的梧桐祖殿——是庭院中央的一株梧桐樹。
不知怎的開了靈智,雖然仍是樹身,還未有人形,也不能言語,隻是總算是有了幾分思想。
它最愛的活動有二,一是看往來遊人的熱鬧,聽他們向春神訴說自己的愛恨嗔癡、心願所求;二是偷看殿中的春神像,這春神娘娘生的極美,若有一日她也能化形,定是要照着春神娘娘的模樣長的!
這日,她照常曬着太陽,東瞧西望地打發日子。
“哐當!”的一聲,一隻描金的高腳貢果盤從桌沿跌下,落地碰撞間,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盤中所盛瓜果散落一地,骨碌碌地向殿外滾動,最前邊兒的那隻果子一頭撞上門檻,又往後彈了幾步,最終緩緩停下,靜止不動了。
一名男童正坐在桌案上,懷抱一支細柳,柳葉兒尖兒抽條出芽,他一腿支起撐住手肘,右手托腮,左手正拿着咬了一半的果子,與滾落地面的果子一般無二。
殿門大開,這一幕景象直直的落進了庭院正中的梧桐樹眼裡。
這小童竟偷食春神娘娘的貢品!
豈有此理!
梧桐抖動着軀幹,枝葉婆娑,發出簌簌的聲響,以此表達不忿。
小童歪了歪頭,将手中吃了一半的果子擲向一旁,細柳枝别在腰間,拍拍手上的果漬,從桌案上一躍而下,腳步輕巧,落地無聲。
他跨步向庭院走來,在邁出門檻的瞬間,身形一閃,哪裡還有什麼小童?從正殿出來的分明是個着青衫的成年男子,那衣衫上繡有暗青的花紋,随着步履走動,花紋也搖曳起來。
梧桐遠遠的瞧着,那男子烏發束起,琥珀色的緞帶飛揚其間,好不恣意。待走近些,面容更是絕佳。
他在梧桐樹下站定,靜默片刻,複又抱臂繞着梧桐樹走了一圈,口中念到有趣!實在有趣!
眼見此番景象,梧桐實在不敢輕舉妄動,隻得屏息凝神,裝死吧!别無他法!
“你既能瞧見本君,為何不說話?”無人應答,隻聽見輕微的枝葉摩擦聲響。
那男子輕笑一聲,伸出兩指,在空中虛點一下,一道青芒直直飛入樹幹,盈盈的光亮圍繞在梧桐周身,香客許願所挂絲帶微微抖動。不消一會兒,絲帶柔柔的放松下來,如水波一般輕輕漾動。
“你已能言語,不妨一試?”
“大……大膽!你……你是什麼人!竟敢偷吃!對春神……娘娘不……敬!”圓潤的女聲越來越低,幾不可聞,梧桐試探着開口,好半天才抖落個囫囵話。
這人面容溫和,長相秀美,倒不像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但方才所見實在……叫人有些生怯。
“是是是!本君不但偷吃,還要挖你回去做燒火棍!”
枝葉撲簌的更厲害了……
“真是木頭腦袋!你在我這梧桐祖殿紮根千年,享盡香火,怎得?現如今竟對面不識?”那男子搖搖頭,做惋惜狀。
誰是木頭腦袋!
聽他要将它挖回去做燒火棍,梧桐的一顆木頭心更是忐忑不安,這可如何是好!
它生出知覺不過是前兩日的事,熱鬧看得不少,修行卻是不多,甚至是沒有……
難不成這一世隻有短短兩日?便得投身爐竈,燒火做飯,散一陣熱,再化成灰?
等等,方才他說,此處是他的梧桐祖殿,據它這兩日所見所聞,梧桐祖殿所供神像乃是春神娘娘,莫非……
“你口中的春神娘娘,正是在下不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