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硯凝下神來,靜聽片刻。梧桐祖殿往來遊人頗多,正殿傳來絮絮的祈願聲,院中交織着遊客輕聲的談笑,種子落地被泥土無聲地包裹住,偶爾有一絲風聲在院中流轉,重重疊疊,難舍難分。聲音太雜,聽不出個所以然來,卻并無什麼異樣。
“聲音不下百道,隻是不知公子所言為何?”
洗硯左右環顧,見兩旁地侍從皆微微搖頭,隻好抿唇不語,順着公子地目光望去,那對夫婦已經離開向别處去了,原地空無一物,隻留下一棵樹守着方寸之地。
是他聽錯了嗎?方才那聲,仿若是個女子的聲音,好似被什麼驚了一下,發出低低的呼聲。待他回身想仔細辨别,卻又消失不見了。
“公子幾日連着趕路,想來是乏了,聽岔了罷。”洗硯招呼侍從提起書箱,“還是盡早入城安置罷。”
宋凜生一時有些迷惘,也許是吧!近日實在有些疲乏,原想着盡早到江陽府,趕在上任之前來看看那株碧梧,現下它既“飛升成仙”,也許是沒有緣分。
眼見他一行人出了梧桐祖殿,文玉才松了一口氣。出去了也好,也好,梧桐祖殿是她師父的地盤,她可不敢造次,可這後春山中精怪頗多,他一行人下山途中要是有些什麼奇遇,可不能說是她幹的啊!便是師父追究起來,她也是不承認的。
思及此處,文玉輕輕一挑眉,狡黠地笑笑,雙手結印随宋凜生方向而去,留下身後的梧桐祖殿熱鬧非常。
早春已至,萬物萌發。下山的小道兩旁郁郁蔥蔥,含春吐翠,清晨尚未化去的露珠沾濕遊人的衣襟,平添三分涼意。宋凜生一襲白衣行至其間,恰似綠葉吐出的露珠一般,瑩白圓潤,引人注目。
“公子,這後春山果真名不虛傳。便是咱們上都的府裡都未有如此多的奇珍花木。有好些,洗硯都叫不出名字呢!”
這一路下來,洗硯這裡摸摸那裡看看就沒消停過,倒比山間的鳥雀還歡快些。
宋凜生不禁扶額,輕呼一口氣,“洗硯,這些話上山之時你便說過了。”
“公子不歡喜嗎?公子往日裡最愛花木,怎麼今日興緻缺缺?”洗硯正自顧自說着,突然收了話頭。
是了,這後春山間花木要數奇珍,還得是梧桐祖殿的千年碧梧堪稱一絕。今日卻未能訪得,公子敗興而歸,恁它是萬紫千紅開遍,怕是也無心觀賞。
“歡喜,我歡喜得很……隻是,洗硯,此處我等已路過不下四回了……”宋凜生細細地喘着氣,一手扶住身旁的一棵妃紅色花樹,樹上花朵開得緊促,成團成團地擠滿了枝桠,恰似傍晚輕盈的煙雲。其花開四瓣,瓣尾呈尖狀,倒有幾分像四照花,隻是枝幹要比四照花樹更粗壯。宋凜生擡首,向樹上望去……
他确定,他們算是圍着這棵花樹繞圈子,來來回回在樹跟前打轉兒。
“腦子也不算靈光嘛,繞了這好些時候才發現……”文玉惬意地斜躺在花樹枝幹上,心中小聲嘀咕。探頭預備瞧瞧樹下的情況。
猝不及防地對上宋凜生白淨的面容,文玉一驚,險些一個倒栽蔥從樹上跌落下來,這不怪她老是躲樹上,偷窺人家似的。實在是她沒想好要如何出場,才能順理成章……
隻能故布迷陣,使他一行人在山中繞路。文玉原打算僞裝成山中樵戶的女兒,來個美救英雄,再借機引他們下山,可又怕漏洞百出、令人起疑,思前想後的,倒耽擱了時間。
文玉見他頓了頓,便垂下頭去,向一旁的洗硯吩咐:“分頭去找吧,盡早尋路下山,山中多走獸,莫要耽擱到夜裡。”洗硯一行人領命而去,很快散入山林間,隐去了。
樹下隻餘宋凜生一人,他來回踱了兩步,長呼了一口氣,不知為何竟一個人擡手對着花樹行起禮來。
文玉往外探身,想瞧清楚些,心中一陣嘀咕,難道樹下還有旁人不成?
“仙姑不妨現身一叙。”
他一語道罷,憋着一口氣,雙手仍向前端着,也不敢喘息。
文玉聞言一驚,這個凡人好生奇怪,難道真叫他看破了自己的障眼法不成?她捉弄人家在先,本就十分心虛,忽聽得宋凜生如此幹脆直白的發問,一顆心更是平地起波瀾,重心一斜,整個人便如那秋日熟透的果子,直直地向樹下墜去!
“啊——”
宋凜生循聲擡首,雙眸中倒映出一個着妃色衣裙的身影來,從花團錦簇的枝頭跌落,活像是樹上落下來的花骨朵兒似的——是一名女子,他愣了片刻,很快便回過神,伸出雙臂想要去接住那人。
不想沖擊力太強,兩人雙雙滾落一旁,宋凜生雙手護住文玉,自己的後背卻直撞上花樹崎岖的樹幹,小腿也不知是掃到什麼枝葉,隐隐發疼。
“唉喲!”文玉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方才太急,也怕在這凡人面前露了法術,她真是抱着破相的決心,硬着頭皮往下摔。
她試探着松動松動筋骨,卻不覺有異,胳膊擺動間觸碰到的溫度才讓她想起來,這兒還有個人呢!